周一清晨,一場不期而至的秋雨籠罩了京州。雨不大,卻綿密冰冷,將省委大院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最後幾片頑固的黃葉也被雨水打落,溼漉漉地貼在瀝青路面上,像是一塊塊模糊的印記。
高玉良比平時更早來到辦公室。他換上了一套深藍色的西裝,系了一條顏色沉穩的領帶,對着鏡子仔細整理了一下鬢角。鏡中的自己,面色略顯蒼白,但眼神異常清明,甚至帶着一種近乎冷冽的平靜。昨夜幾乎未眠,反復推演帶來的疲憊,被一種即將面對決戰的亢奮和清醒所取代。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或者說,已經做好了迎接任何結果的準備。
上午九點整,省委常委會準時開始。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煙霧繚繞。沙瑞金坐在主位,面前照例只有一杯清茶和一個筆記本。他的左手邊依次是省長、高玉良、李達康、田國富等人,右手邊是其他幾位副書記和常委。氣氛比往常更加凝重,空氣仿佛都粘稠了幾分。沒有人交談,只有翻閱文件和偶爾的咳嗽聲。
高玉良能感覺到,有幾道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自己,帶着探究、審視,或者別的什麼情緒。他目不斜視,平靜地翻開自己面前那份重新準備的、更加厚實的匯報提綱。
“同志們,現在開會。”沙瑞金的聲音平穩地響起,打破了寂靜,“今天會議的議題,主要是聽取玉良同志關於前階段基層黨建與重大風險防範專題調研情況的匯報,並結合報告內容,進行研究討論。玉良同志,你開始吧。”
“好的,瑞金書記。”高玉良微微頷首,調整了一下面前的話筒。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會議室,清晰而沉穩,聽不出絲毫緊張。
他沒有完全按照最初的報告摘要來講,而是從調研的初衷和背景切入,快速過渡到他在林江、明山等地的具體見聞。他沒有使用太多華麗的辭藻,而是用近乎白描的語言,講述了河口鎮那十幾戶村民面臨的現實困境和情感訴求,講述了明山老工業區那些被時代遺忘的工人和家屬工的生存狀態,講述了基層幹部在巨大壓力下的掙扎與無力。
他沒有刻意煽情,但那些具體的人物、具體的數字、具體的矛盾,經過他冷靜而克制的敘述,反而具有了一種更強的沖擊力。當他講到河口鎮那位周書記的無奈和明山街道何書記的坦率時,他甚至沒有做任何價值評判,只是將他們的原話和狀態呈現出來。
“……基於這些實地調研和深入了解,”高玉良將話題引向深入,“我認爲,當前我省基層面臨的風險,呈現出幾個新的特點。一是‘發展型風險’凸顯,即在追求發展速度和經濟指標的過程中,因方法簡單、溝通不足、補償不到位等原因,積累了大量社會矛盾,幹群關系出現‘隔離’甚至‘異化’傾向。二是‘存量風險’難解,即歷史遺留問題,特別是老工業基地、國企改制等領域長期積累的欠賬,因政策、資金等因素制約,化解緩慢,消耗着基層組織的公信力,也侵蝕着群衆對黨和政府的信任。三是‘新興風險’滋生,在新經濟組織、新社會組織等領域,黨建覆蓋和工作跟進不及時,存在監管盲區和風險隱患。”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最後落在沙瑞金臉上:“這些風險的背後,既有發展階段的原因,也有我們工作自身需要深刻反思的地方。比如,發展的指揮棒是否過於偏向速度和規模,而對質量、效益,特別是發展的社會成本和群衆獲得感關注不夠?比如,對基層的考核評價體系,是否無形中鼓勵了‘擺平就是水平’、‘搞定就是穩定’的短期行爲,而缺乏對解決深層次矛盾、做群衆工作的長效激勵?比如,在幹部使用上,是否有時過於看重‘顯績’,而對那些在困難地區、復雜矛盾中默默堅守、夯實基礎的‘潛績’重視不足?”
他的語調始終平穩,但每一個問題,都像重錘,敲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這已經超出了單純的工作匯報,而是在拷問漢東的發展模式、用人導向和政治生態。
“因此,”高玉良總結道,“防範化解重大風險,根基在基層,關鍵在上級。必須從省委省政府層面加強頂層設計,轉變發展理念,完善考核機制,樹立正確用人導向,爲基層幹部減壓、賦能、創造條件。同時,要直面歷史欠賬,對明山這類具有普遍性的遺留問題,建議成立省級專班,研究制定系統性解決方案,爭取政策,籌措資金,明確時間表,切實加以解決。這不僅是經濟問題、穩定問題,更是重大的政治問題和民心問題。”
他的匯報結束了。會議室裏一片寂靜,只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清晰可聞。
沙瑞金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短暫的沉默後,李達康率先開口了。他沒有看高玉良,而是面向沙瑞金,語氣一如既然地直接,甚至帶着一絲毫不掩飾的鋒芒:
“玉良同志的調研很辛苦,匯報也很全面。但是,”他話鋒一轉,聲音提高了幾分,“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李達康身上。高玉良的心微微提起,知道真正的交鋒開始了。
“第一,”李達康伸出食指,“匯報中多次提到‘發展型風險’,將發展和風險對立起來,這個提法是否科學?是否準確?我們漢東這些年取得的成績,靠的是什麼?不就是靠聚精會神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嗎?現在把發展中出現的一些個別問題、支流現象,上升到‘風險’的高度,甚至隱隱約約否定我們過去的發展路徑,這是否符合中央精神?是否符合漢東的實際?”
“第二,”他不等高玉良回應,緊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關於林江縣河口鎮的案例。玉良同志只強調了少數‘釘子戶’的訴求,卻忽略了絕大多數群衆對發展項目的支持,忽略了地方政府爲解決問題所做的艱苦努力,也忽略了項目本身對當地長遠發展、對增加就業和財政收入的巨大意義。這種以偏概全、抓住一點不及其餘的調研方法,得出的結論是否客觀、公正?是否會誤導省委決策,打擊基層幹部抓發展的積極性?”
“第三,”李達康的語調更加尖銳,“明山的問題,是歷史形成的,情況復雜,省裏不是不重視,也一直在研究解決。但解決問題需要時間,需要財力,更需要穩定的環境。玉良同志在報告中,將責任簡單歸咎於‘上級導向’、‘政策供給’,是否過於片面?是否忽略了當地主觀努力不夠、等靠要思想嚴重的因素?這樣一味強調客觀困難,會不會助長某些地方、某些幹部‘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的不良風氣,反而增加解決問題的難度?”
三個問題,層層遞進,邏輯緊密,攻擊性極強。直接將高玉良的匯報定性爲“否定發展”、“以偏概全”、“片面歸咎”,幾乎全盤否定了調研的價值和結論。
會議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轉向高玉良,等待他的回應。
高玉良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瀾。他等李達康說完,才緩緩抬起頭,迎向對方咄咄逼人的目光,語氣依舊平靜,甚至帶着一絲探討的意味:
“達康同志的問題提得很好,很有針對性。我也借此機會,再做幾點說明。”
“第一,關於‘發展型風險’的提法。我匯報中強調的是,要防範的是因發展‘方式’不當、‘工作’不細而引發的風險,而不是否定發展本身。發展與風險並非對立,但不能只講發展不計風險。中央反復強調要統籌發展和安全,高質量發展是本質要求。如果我們只看到GDP的增長,卻看不到增長背後社會矛盾的積累、幹群關系的疏遠,這本身就是最大的風險。這與中央精神是完全一致的。”
“第二,關於林江的案例。調研講究典型性。河口鎮的問題,是否是個別現象,我們可以看數據:近三年來,全省因征地拆遷引發的群體性事件和信訪量,是否有明顯上升趨勢?這些矛盾和沖突,有多少是與工作方法簡單、補償安置不到位直接相關?我匯報的重點,不是否定項目本身,而是提醒我們,在推動發展時,要把工作做得更細、更實、更有溫度,要真正把群衆利益放在心上,這樣才能實現可持續、高質量的發展,才能真正贏得群衆擁護。這恰恰是爲了更好地發展,而不是否定發展。”
“第三,關於明山的問題。我承認,解決歷史遺留問題需要時間和過程。但正因爲難,才更需要上級拿出決心和擔當。明山的問題,不僅僅是當地的主觀努力問題,更是帶有普遍性的體制性、政策性問題。將責任完全推給基層,既不客觀,也無助於問題解決。省委省政府加強頂層設計,給予特殊支持,正是體現這種擔當。這絕不是鼓勵‘等靠要’,而是爲基層解決問題創造必要的條件。否則,矛盾越積越深,最後付出的代價會更大。”
高玉良的回答,不卑不亢,有理有據,逐一化解了李達康的質疑。他沒有被李達康的情緒帶偏,始終牢牢抓住“工作方法”、“群衆利益”、“上級擔當”這幾個核心點進行反擊。
李達康的臉色陰沉下來,還想再說什麼。
“好了。”沙瑞金終於開口,打斷了兩人的交鋒。他目光掃過全場,語氣平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定力:“玉良同志的調研是深入的,反映的情況是客觀存在的,提出的問題也很有警示意義。達康同志的擔憂,也有道理。這說明我們的發展進入新階段,面臨新問題,需要新思路。”
他將話題引向更高的維度:“玉良同志報告裏有一句話,我印象很深:‘防範化解重大風險,根基在基層,關鍵在上級’。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基層的問題,往往能在上面找到根源。下一步,省委要專題研究,就如何轉變發展方式、完善考核機制、樹立正確用人導向、切實爲基層減負賦能,提出具體措施。特別是對明山這類具有代表性的歷史遺留問題,要成立專班,拿出破解方案。總之一句話,成績要肯定,問題不回避,矛盾要化解,風險要防控。這才是對黨和人民事業真正負責的態度。”
沙瑞金的總結,肯定了高玉良調研的價值,吸納了他的部分建議,也適當安撫了李達康的情緒,最終將議題引導到“省委如何采取措施”上來,巧妙地掌控了會議節奏和方向。
會議後續的討論,基本上圍繞着沙瑞金定下的基調展開。其他常委陸續發言,大多表示贊同沙瑞金的意見,認爲調研反映了真問題,需要重視和解決。風向,似乎悄然偏向了高玉良這一邊。
高玉良暗暗鬆了口氣,但心裏那根弦並未完全放鬆。他知道,李達康絕不會就此罷休。今天的交鋒只是開始,更大的風暴,或許還在後頭。而且,沙瑞金的態度雖然總體支持,但其深意,仍需細細品味。
常委會在一片看似共識、實則各懷心思的氣氛中結束。高玉良走出會議室,秋雨的涼意撲面而來。他深吸一口氣,感覺背心的襯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溼。
第一關,算是勉強過了。但前路,依然吉凶未卜。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李達康挺直而僵硬的背影,目光深沉。
常委會結束了,但會議室內無形中留下的張力,卻像彌漫的煙味,附着在每個人的衣襟上,帶出了門。高玉良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將外界的喧囂和探究的目光隔絕開來。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依舊連綿的秋雨。雨水順着玻璃蜿蜒流下,將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模糊晃動的色塊。
剛才會議室裏的情景,一幕幕在腦海裏回放。李達康毫不掩飾的詰問,沙瑞金最終四平八穩的總結,其他常委們或支持、或觀望、或含混的表態……他看似頂住了壓力,守住了匯報的陣地,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會議的走向。但這短暫的“上風”,代價是什麼?是徹底將李達康推到了對立面,是讓自己更加鮮明地站在了某種“反思者”甚至“批判者”的位置上。沙瑞金的支持,是基於對他觀點的認同,還是出於更高層面的平衡術?這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耗竭。這種在鋼絲上行走、每一句話都要權衡再三的感覺,比他通宵修改報告還要累人。
秘書小趙輕手輕腳地進來,替他換上一杯熱茶,低聲問:“高書記,中午您是在食堂用餐,還是給您送到辦公室?”
“送到辦公室吧,簡單點。”高玉良揉了揉眉心。他需要獨處,需要時間來消化和復盤。
“好的。”小趙應聲退下。
午飯草草吃了幾口,便沒了胃口。高玉良強迫自己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但思緒卻無法平靜。他想到了祁同偉。常委會上,祁同偉作爲非常委的公安廳長,沒有發言資格,但高玉良能感覺到,在會議的後半段,有一道目光,時不時地從角落的方向投過來,帶着一種復雜的、幾乎是焦灼的關注。那目光屬於祁同偉,他列席了會議。
高玉良能猜到祁同偉的心思。看到李達康在會上受挫(哪怕是暫時的),祁同偉內心一定是快意的,甚至可能燃起了新的希望。但這種快意和希望,恰恰是高玉良最擔心的。他怕祁同偉會錯誤地解讀今天的局勢,以爲反擊的時機已到,從而再次蠢蠢欲動。
必須再給他加上一道緊箍咒。高玉良睜開眼,拿起內部電話,撥通了祁同偉的手機。
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雜,似乎是在車上。
“老師?”祁同偉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會開完了。你在哪兒?”高玉良語氣平淡。
“正在回廳裏的路上。老師,今天的會……”祁同偉的聲音裏壓抑着興奮。
“會上說什麼,是常委會的決策過程,你不要過多揣測,更不要對外發表任何評論。”高玉良直接打斷他,語氣嚴肅,“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管好公安廳的一畝三分地,確保歲末年初的社會大局穩定,不能出任何紕漏。尤其是涉及到敏感案件、敏感人物的調查處理,必須嚴格依法依規,集體研究,按程序報備。絕不能節外生枝,更不能受人蠱惑,被人當槍使。明白嗎?”
他這番話,幾乎是赤裸裸的警告,點明了祁同偉可能存在的妄動,也暗示了外界(比如李達康一方)可能設下的陷阱。
電話那頭的祁同偉沉默了一下,興奮的情緒似乎被澆了一盆冷水。“……明白,老師。我知道輕重。”
“知道輕重就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是最大的政治,也是對省委工作最大的支持。其他的,不要多想,不要多問,更不要多做。”高玉良再次強調。
“是,我記住了。”祁同偉的聲音低了下去。
掛了電話,高玉良嘆了口氣。他能聽出祁同偉語氣裏的不甘和失落,但他別無選擇。在當前的敏感時期,穩住祁同偉,就是穩住自己後方最重要的一個堡壘,也是避免被對手找到攻擊突破口的關鍵。
下午,高玉良強制自己處理了一些積壓的文件。期間,田國富打來一個電話,沒有提及常委會的具體內容,只是閒聊般問了問他的身體,叮囑他“注意休息,勞逸結合”,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但高玉良能感受到那份來自老同志的關懷和隱含的支持。組織部長老陳也送來一份需要會籤的文件,借着短暫的接觸,低聲說了句“匯報很扎實,切中要害”,算是表達了態度。
這些細微的信號,讓高玉良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至少,在常委會內部,他並非孤立無援。
快下班時,秘書小趙進來匯報,說省委辦公廳通知,根據沙瑞金書記的指示,將成立一個“基層黨建與重大風險防範化解工作協調小組”,由沙瑞金親任組長,高玉良和另一位分管農業水利的副書記任副組長,辦公室設在省委辦公廳,負責統籌調研報告後續的整改落實事宜。
高玉良心中一動。協調小組的成立,意味着沙瑞金確實要將調研反映的問題提上議事日程,付諸行動。讓他擔任副組長,既是肯定,也是將更具體的責任壓到了他的肩上。接下來的工作,將更加繁重,也更加引人注目。每一步舉措,都會放在放大鏡下被審視。做好了,是政績;做不好,或者出了偏差,就是新的靶子。
“知道了。需要我這邊配合什麼,你跟進一下。”高玉良平靜地吩咐道。
夜幕降臨,雨終於停了。城市被雨水洗刷過,空氣清新了不少,但寒意也更重。高玉良沒有讓司機送,而是步行回家。他需要這片刻的獨處,讓清冷的空氣幫助自己清醒頭腦。
走在燈火闌珊的街道上,看着身邊匆匆而過的行人和車輛,高玉良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疏離感。常委會上的唇槍舌劍,調研報告引發的波瀾,協調小組背後的博弈……所有這些,對於這些爲生計奔波的普通人來說,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的故事。然而,省委大樓裏的每一個決策,每一次交鋒,卻又真真切切地影響着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的生活,包括河口鎮那些等待安置的村民,明山廠區那些爲藥費發愁的老人。
這份沉重的責任感,讓他不敢有絲毫懈怠。
回到家,吳慧芬接過他的外套,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會議室裏沾染的),看了看他疲憊的臉色,沒有多問,只是輕聲說:“飯菜還熱着,洗洗手先吃點吧。”
溫暖的燈光,可口的家常菜,妻子無聲的關懷,讓高玉良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家,永遠是他最後的避風港。
“小月下午來電話了,說學校一切都好,讓你別惦記。”吃飯時,吳慧芬找着話題。
“嗯。”高玉良點點頭,心裏泛起一絲暖意。
晚飯後,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鑽進書房,而是和吳慧芬一起坐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新聞裏播報着經濟平穩向好、社會和諧穩定的消息,一片祥和。高玉良看着屏幕,目光卻有些遊離。
“今天……會開得還順利嗎?”吳慧芬終究還是沒忍住,輕聲問道。
高玉良轉過頭,看着妻子關切的眼神,笑了笑,那笑容裏帶着難以掩飾的疲憊:“還好。就是有點累。”
吳慧芬沒有再問,只是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夜深人靜,高玉良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白天的情景,未來的局面,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旋轉。協調小組的工作該如何切入?如何避免被李達康等人掣肘?如何確保整改措施能真正惠及基層、解決問題,而不是又一場形式主義的“落實”?祁同偉那邊,是否能真正穩住?
無數個問號,沒有答案。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已經被推到了漢東政治舞台的更中心,聚光燈打在身上,每一步都必須如履薄冰。之前的種種,或許還只是序幕。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
他翻了個身,看着窗外透進的、城市永不熄滅的微光,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下去。
與此同時,在城市另一端的某間書房裏,李達康也並未入睡。他站在巨大的漢東省地圖前,目光銳利,手指在某幾個重點標記的區域上重重劃過,臉色陰沉。今天常委會上的“意外”,讓他更加確信,某些固有的平衡必須被打破,某些人,必須付出代價。一場更激烈的較量,正在暗夜中蓄勢待發。
而這個雨後的夜晚,顯得格外漫長,也格外寂靜。仿佛暴風雨來臨前,那片刻的、令人不安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