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城,泗水鎮,小楊村。
明明才十月份,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雪覆蓋了村莊,刺骨的寒風中,潔白的地面被來往村民踩出許多雜亂的腳印。
村東頭那間籬笆圍起的小院,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只披了件單薄棉衣的壯漢,雙手插進袖管從裏屋走出。
他望着院中薄薄一層積雪,目光又移到牆角那堆日漸減少的柴火上,眉頭微蹙:“爹,下雪了,我得趕緊進山砍點柴火。”他朝着正屋方向喊了一聲,聲音渾厚。
屋內傳回囑托:“大牛啊,這雪恐怕還得下大,你早去早回。”
“知道了,我順道打點野味回來。”楊牛應着,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轉身進了低矮的廚房,從陶甕裏摸出兩塊粗糧餅塞進行囊,又灌滿一袋清水,最後抄起牆根的柴刀,背上了老舊的牛角弓,大步踏出院門。
村道上已有不少村民忙碌着,這場早雪打亂了所有人的耕種計劃。有人扛着鋤頭趕往田地,有人踮着腳往遠山眺望,臉上滿是憂慮。
“大牛,這大雪天還進山?”一個蒼老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楊牛駐足回頭,見是村裏的長輩楊開泰,正背着竹筐往田埂方向走,便拱手客氣道:“是啊泰叔,家裏柴火快見底了,趁雪沒封山,多砍些回來。您這是去地裏看莊稼?”
“可不是嘛,這鬼天氣,剛出苗的麥子怕是要遭罪。”楊開泰看着楊牛厚實的身板,不禁感慨道,“你爹臥床的這些年,多虧家裏有你。哎,雖說你不是親生的,但可比我家的小兔崽子孝順多了。”
楊牛愣了愣,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都十四了,幫家裏幹活是應該的。”
楊開泰抱怨道:“你再看我家那小混蛋,天天就想着學你修仙。一大早上不知道抽什麼風,非說這場雪是他昨晚用仙法求來的,讓他娘狠狠抽了一頓。”
“孩子嘛,多抽幾頓就好了。”
“是啊,你說這傻孩子,爲什麼不求雨呢?莊稼不全都凍壞了嗎!”
“啊?”楊牛微微一怔,“您真信他了?”
“叔也不確定啊,但這孩子言之鑿鑿的。不過他說自己學藝不精,只能下雪,不能收雪。”楊開泰笑道,“大牛啊,要不你給我們露兩手,把這積雪收了唄?不然太影響收成了。”
楊牛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敷衍道:“我做過法了,已經收了,等等就沒雪了。”
“那得等到啥時候啊?”
“明年開春吧。”
“還是大牛厲害哈,說收就給收了。哎,可惜了,要不是家裏拖累,你是我們村最有希望修仙的。”楊開泰惋惜地搖了搖頭。
對於這種話,楊牛早就習以爲常,於是只笑笑不說話,然後和楊開泰打了聲招呼,就繼續進山了。
路上,楊牛又碰到了村長,特意知會他一句,開泰叔的癡呆症愈發嚴重了,總是以爲自己夭折的孩子還活着。
小楊村,是隸屬於青木城的一個偏遠山村,位於青木城和紫金城交界的萬壽山脈腳下。
萬壽山幅員遼闊,地大物博,照理說背靠這樣的山脈,泗水鎮應該很富庶。可事實恰恰相反,因爲萬壽山不是普通的山區,而是方圓千裏內最大的妖獸族群領域。
周圍這些村鎮的老百姓,根本沒辦法進山,只能在外圍砍砍柴,打打野豬、野兔之類的,再送至數十裏外的泗水鎮售賣,生活比較拮據。
楊牛並非小楊村生人,而是他的養父楊福,十四年前在青木城中撿到的棄嬰。
至於他的母親,在楊牛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所以楊牛是被養父獨自拉扯大的。前幾年,楊福下地幹活的時候摔斷了脊椎,從此落下殘疾,楊牛就成了這個家裏唯一的勞動力。
楊牛還有個姐姐,叫楊小花。十四年前,楊福正是送剛滿八歲的楊小花到城裏的一個員外家當丫鬟,還收了五兩銀子。後來他路過城內的破舊礦坑附近,撿到了只有幾個月大的楊牛。
撿到楊牛時,他不僅沒有襁褓,渾身上下更是連衣服都沒有,就這麼赤身裸體地被人扔在垃圾堆裏。
楊福於心不忍,又想到將女兒送走後,夫妻倆身邊連個伴兒都沒有,便把嬰兒抱回了小楊村,收做養子,起名楊牛。至於起名原因,是這孩子塊頭比較大,像牛犢子一樣健碩。
長大後,楊牛也確實人高馬大,因此得了個“蠻牛”的稱號。十歲的時候,他的塊頭就已經超過成年人了。
撿回楊牛後,楊福經常跟村裏人吹噓那一日的不凡遭遇。因爲那天青木城發生了很多的事,聽說是某個仙門動亂,死了很多人。
而他也正好在那一天撿到了楊牛。
他也曾想過,楊牛的來歷並不平凡,說不定就是因爲那場動亂,才會被家人遺棄。然而仙門的事,不是他們這種窮苦人家能接觸到的,楊牛這輩子就注定是小楊村的人了。
楊牛十歲那年,在仙根測試中創造了小楊村的歷史,是村子歷史上第一個先天土靈根。全村男女老少湊錢把楊牛送到了泗水鎮的一個叫“玉劍宗”的小修仙門派,結果第二年楊福就摔成了殘疾,楊牛得到消息後,選擇放棄了修仙,回家照顧養父。
那時候,楊牛剛剛突破養氣境二重。年僅十歲的養氣境二重,在那個小門派裏也算是天才了。
結果他不僅沒能修仙,還欠了村民們一屁股債。這就是楊開泰說他被家裏拖累了的原因。
楊牛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山林,雪後的山路溼滑難行,枯枝敗葉被積雪覆蓋,稍不留意就會滑倒。
但他畢竟有着養氣境二重的修爲,身形穩如泰山,行走間竟如履平地,腳下的積雪只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他一邊疾行,一邊留意着沿途的野獸足跡。在幾處足跡密集的地方,他停下腳步,用帶來的樹枝、繩索和隨身攜帶的粗糧碎屑,快速布置了幾個簡易卻隱蔽的陷阱,又用積雪和落葉仔細僞裝好,看不出半點破綻。
布置完陷阱,楊牛便來到附近的樹叢砍柴,沒費多少力氣,身邊的柴火便越堆越高。
他用繩索將柴火牢牢捆住,打算先去布置陷阱的地方看看,回頭再一並帶下山。
可現實卻不盡如人意。幾處陷阱都空空如也,只有誘餌被風雪打溼,周圍多了些雜亂的獸蹄印,顯然是路過的野獸識破了陷阱,或是對誘餌不感興趣。
他背上弓箭,準備親自去尋找獵物。狩獵就是這樣,一靠陷阱二靠箭,同時還需要幾分的運氣。
忽然,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窣聲。他悄悄循聲摸了過去,透過稀疏的樹枝縫隙,只見一頭毛色鮮亮的梅花鹿正低頭啃食着雪地裏露出的嫩枝,鹿角尚未完全長成,卻已初具雛形。
梅花鹿可是個好東西!肉嫩味美,能賣個好價錢,鹿茸、鹿角更是名貴的藥材,鹿皮硝制後也是上等的皮料。
楊牛暗喜,隨即屏住呼吸,緩緩拉開牛角弓,指尖靈力流轉,搭在弦上的羽箭瞬間被附上一層淡淡的土黃色光暈。
“咻——”
羽箭破空而出,帶着凌厲的風聲,精準地射向梅花鹿的脖頸。
一箭命中!
梅花鹿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鮮血噴涌而出。它踉蹌了一下,並未立刻倒下,反而憑着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朝着山林深處沖去。
楊牛緊隨其後,順着小鹿的血跡追進了山林。當他劈開一叢擋路的茂密荊棘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處隱藏在古老石壁下的凹陷地帶,地面上銘刻着無數復雜而玄奧的符文,構成一個直徑約一丈的圓形圖案。這些符文看似被青苔覆蓋了痕跡,卻隱隱流動着微不可察的淡藍色光暈,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詭異。
這是一座陣法!
那梅花鹿的血跡,到陣法邊緣便戛然而止,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