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校園裏的路燈次第亮起,將行道樹的影子拉得細長。蘇晚和許薇並肩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九月的晚風已經帶上些許涼意,拂過臉頰時讓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今天人好像不多。”許薇說着,很自然地挽起蘇晚的手臂,像過去兩年中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蘇晚點點頭,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遠處籃球場。一群男生正在打球,她幾乎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陸嶼高高躍起,投出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引來一陣歡呼。
這是陸嶼和陳瑤分手後的第三周。校園裏關於他們的議論漸漸平息,但蘇晚心裏卻涌動着另一種不安。
食堂裏彌漫着各種食物混合的氣味,她們照例走到最裏側的窗口,點了兩碗牛肉面。找到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後,許薇迫不及待地從包裏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敲擊着,嘴角掛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最近好像總是見你在發消息。”蘇晚攪動着碗裏的面條,狀似無意地說。
許薇頭也不抬:“嗯,有點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只有隔壁桌的喧譁和筷子碰觸碗碟的聲音不時傳來。蘇晚盯着許薇看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薇薇,你最近和陸嶼走得很近,你們……”
許薇夾菜的手頓了頓,面條從筷子間滑落,在湯裏濺起一小片油花。然後她笑了,那笑容明朗得看不出任何遮掩:“你想多了,我們就是普通朋友。他學習上有困難,我幫他而已。”
“可是他理科那麼好,怎麼會需要你輔導?”蘇宇追問道,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
許薇放下筷子,表情變得認真起來:“晚晚,我知道你以前喜歡過他,而且他剛和陳瑤分手,我不會做讓你不舒服的事。你放心,我們還是好朋友。”
這句話像一顆定心丸,暫時安撫了蘇晚心裏的不安。她點點頭,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我當然相信你。”
許薇似乎鬆了口氣,重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手指又快速打字回復了什麼。屏幕的光映在她眼睛裏,閃爍如星。
接下來的幾天,蘇晚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多想。許薇是她高中時代最親密的朋友,從高一相識至今,她們一起熬過無數個考試的夜晚,分享過彼此最隱秘的心事。在蘇晚父母離婚的那段最難熬的日子裏,是許薇每天陪她回家,聽她哭泣而不多問一句。
這樣一個朋友,怎麼會欺騙她呢?
然而懷疑就像藤蔓,一旦生根就會瘋狂蔓延。
周四放學後,蘇晚原本和許薇約好一起去書店買參考書。最後一節課結束時,許薇卻突然捂着肚子,眉頭緊蹙:“晚晚,我好像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家了。”
“要不要我陪你去看校醫?”蘇晚關切地問,伸手想探許薇的額頭。
許薇輕輕擋開她的手:“不用了,可能就是生理期,回家休息一下就好。”說完就匆匆收拾書包離開了教室,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等蘇晚一起走。
蘇晚獨自一人去了書店,心裏卻總覺不安。買完書後,她鬼使神差地繞道走了許薇家附近的那條路。夕陽將建築物的影子拉得很長,整條街籠罩在一片暖金色的光暈中。
就在距離許薇家還有一個路口的地方,蘇晚突然停住了腳步。
前方不遠處,兩個熟悉的身影正並肩走着。許薇手裏拿着一杯奶茶,偶爾側頭跟陸嶼說句話。陸嶼微微低頭聽着,嘴角帶着清晰可見的笑意。風吹起許薇的發梢,陸嶼很自然地伸手幫她捋到耳後。
這個親昵的動作讓蘇晚的心猛地一沉。
她下意識地躲到一棵大樹後面,屏住呼吸看着他們漸行漸遠。許薇不知說了什麼,陸嶼突然笑起來,那笑容明亮而毫無保留,是蘇晚記憶中從未見過的模樣。
走到巷口時,許薇停下腳步,轉身面對陸嶼。兩人交談了幾句,然後陸嶼突然伸手,輕輕捏了捏許薇的臉頰。這個動作太過親昵,遠遠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蘇晚感到一陣窒息,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許薇轉身走進巷子,陸嶼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才轉身離開。他經過蘇晚藏身的那棵樹時,嘴裏甚至哼着輕快的小調,完全沒有注意到樹後幾乎要停止呼吸的蘇晚。
等到陸嶼走遠,蘇晚才從樹後走出來,感覺自己渾身冰冷。九月的傍晚依然悶熱,她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許薇撒謊了。
這個認知像一記重錘砸在蘇晚心上。不僅僅是今天假裝不舒服的謊言,還有之前那些“只是普通朋友”的保證。
蘇晚漫無目的地走着,腦子裏亂成一團。她想起最近幾周許薇的變化:手機總是提示新消息,她看後會忍不住微笑;下課總是不見人影;周末約她出去也越來越難......
所有這些細節串聯起來,指向一個蘇晚不願承認的真相。
走到許薇家樓下時,蘇晚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樓道裏很安靜,她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站在許薇家門前,她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
門很快開了,許薇穿着家居服,頭發隨意地扎成馬尾,臉上沒有任何不適的痕跡。看到蘇晚,她明顯愣了一下:“晚晚?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怎麼樣了。”蘇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你不是不舒服嗎?”
許薇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閃爍,隨即讓開門:“好多了,進來坐吧。”
蘇晚走進熟悉的客廳,注意到茶幾上放着兩杯喝了一半的奶茶——絕不是一個人能喝完的量。她的心又沉下去幾分。
“就你一個人在家嗎?”蘇晚狀似無意地問。
“嗯,我媽加班。”許薇說着,迅速收拾起桌上的兩個杯子,走進廚房。水流聲響起,她在洗杯子。
蘇晚坐在沙發上,感覺胸口悶得難受。她環顧四周,目光突然被沙發角落裏一個不屬於許薇的物件吸引——一個黑色的耐克腕帶,男生常用的款式。蘇晚認得它,陸嶼經常戴着這個打籃球。
許薇從廚房回來,注意到蘇晚的視線,表情頓時僵住了。她快步走過去,抓起腕帶塞進口袋:“我弟弟落在這兒的。”
謊言,又是一個謊言。許薇根本沒有弟弟。
蘇晚抬起頭,直視着好友的眼睛:“薇薇,你和陸嶼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嗎?”
空氣仿佛凝固了。許薇避開她的目光,聲音有些發緊:“當然是啊,你怎麼又問這個?”
“因爲我剛才看到他了。”蘇宇輕聲說,“看到你們一起走過來,看到他送你回家,看到你們......”她頓了頓,“看到你們很親密的樣子。”
許薇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爲什麼騙我?”蘇晚的聲音顫抖着,“如果你喜歡他,可以告訴我。爲什麼要瞞着我?”
許薇終於抬起頭,眼中滿是復雜情緒:“晚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什麼樣?”蘇晚追問,感覺眼眶發熱,“你們在一起了,是嗎?在他和陳瑤分手後沒多久就在一起了?”
“沒有!我們沒在一起。”許薇急切地否認,但語氣中的心虛顯而易見,“只是...只是互相有好感,還在了解階段。”
蘇晚感到一陣心痛:“所以那些‘輔導功課’的借口全是騙人的?那些你說‘不舒服’先走的日子,其實都是去見他了?”
許薇沒有回答,但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知道我喜歡過他,知道我看到你們在一起會難受,所以選擇欺騙我?”蘇晚的聲音哽咽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薇薇。”
“正因爲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才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許薇突然激動起來,“我知道你曾經對陸嶼有好感,也知道他剛分手就和他走得太近看起來不太好。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覺,晚晚。每次我想告訴你真相,就怕看到你現在這樣的反應。”
“所以寧可騙我?”蘇晚站起來,感覺淚水快要奪眶而出,“我們曾經承諾過永遠不對彼此撒謊的,記得嗎?”
高二那年,她們因爲一個誤會冷戰了整整一周。和好後,兩人鄭重約定,無論發生什麼,都絕不欺騙對方。許薇甚至還寫過一張保證書,蘇晚至今還把它夾在日記本裏。
許薇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也想起了那個承諾。她低下頭,聲音幾乎聽不見:“對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蘇晚看着好友熟悉的臉龐,突然感到一陣陌生。眼前的許薇不再是那個與她無話不說的閨蜜,而是一個爲感情隱瞞欺騙的人。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蘇晚輕聲問。
許薇咬着嘴唇:“就這幾周。一開始真的是幫他補習物理,他有些知識點沒跟上。後來就......”
“經常一起回家?”
許薇點點頭:“有時候他會陪我走一段。”
“今天也是?”
“嗯。”許薇的聲音細若蚊蠅。
蘇晚想起剛才看到的畫面,陸嶼親昵地捏許薇的臉頰,那絕不是“剛剛有好感”的人會做的動作。但她沒有戳破,只是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你應該告訴我的。”蘇晚最終說,“即使我會難受,但也比被欺騙好。”
許薇抬起頭,眼中含着淚水:“我知道錯了,晚晚。你能原諒我嗎?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蘇晚看着許薇真誠的表情,心中的憤怒漸漸被悲傷取代。她不想失去這段友誼,這是她在高中時代最珍視的關系。但信任一旦破裂,就像摔碎的玻璃,即使粘合起來也會留下裂痕。
“我需要時間。”蘇晚輕聲說,轉身向門口走去。
“晚晚!”許薇在她身後呼喚,聲音帶着哭腔。
蘇晚沒有回頭,她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心軟。走出許薇家樓道時,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夜幕開始降臨。街道兩旁的燈光依次亮起,照亮回家的路,卻照不亮她心中的迷茫。
她慢慢走着,回憶如潮水般涌來。高一開學第一天,她和許薇因爲坐在相鄰位置而相識;第一次期中考試後,兩人因爲都沒考好而一起躲在廁所裏哭;高二那年,她們偷偷溜出學校去看偶像演唱會,結果被班主任抓個正着;無數個夜晚,她們煲電話粥直到手機發燙......
所有這些回憶如今都蒙上了一層陰影。蘇晚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許薇和陸嶼之間萌芽的感情,更不知道該如何修復她們之間出現的裂痕。
快到自家小區時,手機震動了一下。蘇晚拿出來看,是許薇發來的消息:“對不起,請相信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蘇晚盯着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最終沒有回復。她抬頭望向夜空,幾顆星星稀疏地散布在天幕上,孤獨地閃爍着,就像此刻她的心情。
她知道,無論未來如何,她們之間的友誼再也回不到從前那樣純粹美好了。而最讓她心痛的是,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完全信任這個曾經最親密的朋友。
夜風拂過,帶着初秋的涼意。蘇晚裹緊了外套,慢慢走向家的方向,心中的不安像夜色一樣蔓延開來,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