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
長樂端坐在青玉案前,腦袋低垂着,神色頗爲緊張,暗自用餘光不時瞄一眼身旁那嘴角含笑的清冷身影。
只見那面容出塵的男子,用一雙節骨分明的手拿着一幅字帖,正仔細審看着,
近看之下,那帖上的字體,字跡歪斜,個頭碩大,頗爲有些……不堪入目。
長樂眼見着太傅嘴角笑意漸深,背後冷汗直冒,心說,
今日掌心怕又要不保!
想她李樂歆,堂堂一國公主,四歲啓蒙,便開始學習琴棋書畫,
其中那琴、棋、畫三道她學起來可謂是一蹴而就、得心應手,就連教習的名家亦是連連贊她天資獨厚!
惟獨這書法一道,像是生來與她相克,無論換了多少大家名師,都沒能叫她手下這副字練好。
那字體頗怪,總是有些朝右歪斜,又寫的極大,太子哥哥初見這字都笑她:
“小妹這字不似女子所書,倒像出自那營中猛漢之手。”
災疫過後,她暗下決心 誓要勤勉學業,此後也着實咬牙苦學了一陣,課業上倒是日益精進,
就是這字……雖有些許起色,卻還是頗爲難以入目,
比之其他姊妹娟秀端方的小楷,姑且能歸類於……狂草一類。
此刻見着太傅唇畔那熟悉的、極溫潤的笑意,她終是不忍自己掌心又遭橫禍,咬咬牙,耷拉着腦袋,悶悶道:
“太傅,長樂日夜苦練,可這字跡着實不見起色,看在近日,學生於課業上小有進益的份上,這責罰,能否……能否免去?”
她說着,抬起一雙清凌凌的眸子,滿含期冀地看向自家太傅。
卻見那清冷出塵的太傅但笑不語,只靜靜與她對視。
長樂心底沒來由一慌,遂試探性地道:
“若……若是太傅覺着不妥,少……少罰幾尺也是好的。”
“那公主覺得,幾尺妥當?”
那清冷的太傅淡淡開口,詢問之間仿佛頗爲在意她自個兒的意見。
“一……一尺?”
她說着又悄悄瞄了一眼那惜字如金的太傅。
見他不答,心下咬牙,又道:
“兩尺?”
那太傅仍舊笑意清潤,不作聲響,
長樂清凌凌的眸子頗有幾分懊惱,心下暗道
這太傅看似考慮她這學子意見,實際卻讓她自個兒數着挨罰,着實其心可誅,狠辣如斯。
思及此,她再不看那太傅臉色,只急急道:
“三尺,學生覺着三尺甚爲妥當,太傅罰了這三尺,學生明日定能痛改前非,精進字跡!”
說着也顧不上看那太傅是甚臉色,急忙將那泛着冷光的漆黑戒尺取來,雙手呈於恩師跟前。
這場景,頗有那負荊請罪的誠懇之意。
見太傅那修長如玉的手指正欲接過,長樂卻突然加重手上力道,那修長如玉的手指停頓在那戒尺上,
長樂面色頗帶些討好意味,抬頭沖着自家太傅露出一個明媚非常的笑,只再三強調:
“太傅,三尺,就三尺哦。”
隨即手上鬆了力道,任由那節骨分明的手掌將那漆黑的戒尺執於手中。
長樂心中嘆息,
該來的終究逃脫不得!
遂又垂着腦袋,認命般伸出那白皙柔嫩的手,掌心朝上,手臂抬起,
廣袖順着那凝白皓腕滑落至手肘,露出手臂上那截子欺霜賽雪的肌膚,隱隱泛着瑩潤的微光,
只此刻那玉臂微微顫抖着,昭示着長樂那極不平靜的內心。
她低着頭,是以並未看見,那清冷出塵的太傅大人,目光落在那截子欺霜賽雪的手腕上,眸底深沉,翻涌着一絲瘋狂。
這般白玉似的腕子,合該被那紅綢縛住,由着他狠狠壓於塌上,肆意施爲……
良久,見那戒尺遲遲不落,長樂暗自想着,
太傅果真手段高明,見她刻意壓減責罰,竟用此等折磨心神的法子,讓她時刻驚惶,度日如年!
這尺子欲落不落的,折磨的她心力交瘁,神思緊繃,真是好生歹毒!
她閉了閉眼,似是終於忍不了這般折磨,沉悶開口道:
“太傅要罰便罰,何苦如此折騰學生,學生自知,今日這字跡着實不堪入目,已然深刻反省,惟望太傅快些罰了學生,莫要如此躊躇,叫學生難堪。”
折騰?
褚硯塵聞言眸底一沉,唇畔笑意頗有幾分……放浪。
他倒真想好好折騰她一番……
想到此處,那清冷的太傅耳尖泛上些許薄紅,餘光見她那垂下的腦袋似有抬起之勢,唇角笑意微斂,輕咳一聲,頗爲正色道:
“臣觀公主今日這字跡頗有長進,是以,今日這責罰,便免了罷。”
長樂抬頭看向那今日格外寬和的太傅,
清凌凌的眼眸波光瀲灩,眸底又驚又喜,唇角笑意亦是極爲燦然,她頗爲信誓旦旦道:
“多謝太傅,學生今後定會勤加練習,絕不教太傅失望!”
褚硯塵見她那雀躍歡愉的模樣,才端肅起的眉眼似是被她的歡欣所感,漸漸染上幾分愉悅,唇角笑意頗爲寵溺。
今日得以從那不近人情的師長戒尺下保全掌心,長樂心中甚是歡愉,
那走在宮道上的步伐都頗爲輕快,她心情頗好地與月兒閒談着:
“月兒,近來京中可有什麼趣事?”
月兒見自家公主如此開心的模樣,便給她說了個姑且算作好的消息:
“王妃娘娘將謝世子解了禁,並準許他與林縣主私下相見,謝世子如今已將林縣主接入府中。”
“姑母放下心結,阿挽也終於能得償所願了,甚好甚好嘛。”
長樂心知阿挽雖醫術精湛,堅韌美好,但自與那謝洵相戀,便是一直自怨自艾,唯恐自己配不上謝洵那廝。
如今她得封縣主,身份尊貴,加之姑母放下心結不再阻撓,她定能與心上之人和美一生!
自從釋然了對謝洵的戀慕之情,長樂甚至有些覺着,謝洵那廝之前與那麼多女子有過首尾,着實還有些配不上她如今心尖尖上的阿挽!
但誰叫阿挽心悅他呢,她如今作爲阿挽的閨中密友,
惟願她與心上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想到此處,長樂忽的轉頭朝月兒問道:
“月兒,阿挽何日納吉?”
長樂這般詢問着,心中頗有些無奈
父皇頒旨那日,她正被太傅耳提面命,精進課業,根本無暇探望阿挽,
而後便是日日苦讀,窗外之事更是一概不聞,自然也就無從知曉阿挽訂婚是何年月。
月兒杏眸微轉,作沉思狀,而後脆生生答道:
“好像就在三日後。”
長樂一聽,眉頭微蹙,這時日竟這般緊湊,她該如何尋個合阿挽心意的訂婚賀禮,以昭她對阿挽拳拳愛重之心?
心下頓時有些苦惱,餘光不期然瞥見一株潔白無瑕的白鶴仙,
那清凌凌眸底忽的劃過一道精亮的光。
有了,就送那個!阿挽定會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