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摩區這邊,賀敬山和裝備局的一衆人,臉色鐵青,心如死灰。
完了,這次回去,處分是免不了了。
這不僅僅是技術事故,更是重大的政治任務失誤。
賀敬山緊緊閉上眼睛,甚至不敢去看靶場的方向。
他身邊的安安,似乎也感受到了爸爸的絕望,小手緊緊地抓着他的褲腿,大氣都不敢出。
而靶場那邊,回到射擊位的莊嚴,依舊憋着一肚子火。
他看都沒看手裏的新槍,只是出於一個頂尖射手的本能,迅速調整姿勢,將槍托抵在肩窩。
他本以爲,這把“備用槍”就算不出問題,手感也絕對比不上他用慣了的老槍。
然而,當他舉槍瞄準的那一刻,整個人卻微微一愣。
這槍……好穩!
穩得有些不可思議。
槍身與身體的貼合度,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仿佛就是爲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透過瞄準鏡看出去,遠處的靶心清晰無比,準星穩穩地鎖在中心點上,幾乎沒有絲毫晃動。
這是一種人槍合一的奇妙感覺,是他當了這麼多年兵,摸了無數把槍,從未有過的體驗。
來不及多想,比賽時間緊迫。
莊嚴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指尖輕柔而果斷地扣下了扳機。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
子彈出膛的瞬間,他立刻就感覺到了不同。
後坐力被控制得極好,槍口上跳的幅度微乎其微,他甚至能透過瞄準鏡,
清晰地看到子彈在靶心上留下了一個幹淨利落的彈孔。
電子報靶器隨即響起:“十環!”
整個靶場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以爲這只是運氣。
莊嚴自己也有些發懵。他壓下心頭的驚疑,迅速拉動槍栓,退殼,上膛,再次瞄準。
“砰!”
“十環!”
“砰!”
“十環!”
……
接下來的時間裏,靶場上只剩下莊嚴富有節奏的射擊聲,以及報靶器單調而又震撼的報靶聲。
一個又一個的“十環”,不斷刷新着所有人的認知。
觀摩區裏,原本已經準備好接受批評的裝備局領導們,
一個個都張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圓,臉上的表情從絕望變成了難以置信。
周圍其他單位的觀摩人員,也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我的天……這……這是怎麼回事?”
“莊嚴這小子,心理素質也太強了吧!剛炸了膛,換把槍還能槍槍十環?”
“逆風翻盤啊!不愧是狙擊之王!”
歡呼聲和贊嘆聲此起彼伏。
然而,身處風暴中心的莊嚴,內心卻比任何人都要震撼。
他甚至有些驚呆了。
一開始,他還能將這歸功於自己強大的調整能力。可連續打出十幾個十環之後,他徹底明白了。
這不是他的問題。
不,應該說,這根本不是技術的問題。
是這把槍!
這把槍簡直就是一把神槍!
它的精度、它的穩定度、它的人機功效……所有的一切,都達到了一種近乎完美的境界。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荒唐的感覺——
別說是他了,現在就是隨便從炊事班拉一個沒怎麼摸過槍的新兵蛋子過來,用這把槍,都能輕輕鬆鬆打出十環的成績,都能當兵王!
當最後一發子彈打出,又是一個精準的十環之後,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
莊嚴憑借着後半段的驚天表現,硬生生地將總成績從墊底拉回到了第一名!
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都在爲這位“狙擊之王”的王者歸來而喝彩。
可莊嚴自己卻漲紅了臉,心裏又是激動,又是羞愧。
他知道,厲害的不是他,是這把槍,是把它造出來的人。
他猛地想起來,自己剛才因爲一時沖動,對人家武器工程師們是什麼態度!
那番話,說的有多重,有多傷人!
自己實在是太唐突,太不像話了!
不行,必須去道歉!
莊嚴拿着槍,不顧身邊戰友們的祝賀,也顧不上領導的召喚,徑直朝着觀摩區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
他現在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必須立刻、馬上,鄭重地去給那位賀工,給所有裝備局的同志們,道個歉。
.......
當靶場上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時,賀敬山和裝備局的同事們,
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沒去關注比賽的結果。
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像是鬥敗了的公雞。
出了這麼大的紕漏,第一把槍炸膛,第二把槍……
更是胡鬧。
他們已經可以預見,比賽結束後,迎接他們的將是何等猛烈的暴風雨。
“走吧,老賀。”一個同事拍了拍賀敬山的肩膀,聲音嘶啞。
“嗯。”賀敬山點了點頭。
留在這裏幹嘛呢?等着當着所有軍區的面,被人家指着鼻子罵嗎?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溜。
雖然很不體面,像逃兵一樣,但總比站在這裏公開處刑要強。
他們打定主意,立馬回局裏,不等領導發話,
每個人都自覺回去寫檢查報告,態度先擺端正了。
於是,裝備局的一行人,包括抱着安安的賀敬山在內,
都默默地退出了觀摩席,低着頭,弓着腰,想從會場的側邊悄悄溜走。
因此,他們壓根就不知道,莊嚴已經憑借着安安那把“玩具槍”,逆勢翻盤,拿下了第一名。
他們剛走到出口附近,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身後就傳來一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
“賀工!賀工請留步!”
是莊嚴的聲音。
所有人心裏都是“咯噔”一下,腳步瞬間僵住了。
來了。
該來的,終究還是躲不掉。
這是追過來興師問罪了。
賀敬山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
作爲項目的總工程師,出了事,他就是第一責任人。這口鍋,必須他來背。
他將安安往懷裏緊了緊,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不管對方怎麼罵,怎麼羞辱,他都得受着。這是他該受的。
莊嚴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沖到了他們面前。
他皮膚黝黑,身材高大,渾身還帶着一股剛剛從賽場上下來的凌厲氣勢,這麼往面前一站,壓迫感十足。
裝備局的其他人,都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賀敬山咬了咬牙,迎着莊嚴的目光,沉聲說道:“莊嚴同志,這次的事故,責任全在我們。我……”
他話還沒說完,就發生了讓他始料未及的一幕。
莊嚴的臉上,沒有他預想中的憤怒和質問,
反而是一種混雜着激動、亢奮和極度愧疚的復雜神情。
只見這位剛才還怒氣沖天的“狙擊之王”,一個箭步上前,激動萬分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賀敬山的手。
他的手掌因爲長期握槍,布滿了厚厚的老繭,此刻卻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
“賀工!對不起!”
莊嚴的聲音洪亮而真誠,甚至帶着一絲顫音。
“我……我爲我剛才的魯莽和無禮,向您道歉!
我不該懷疑你們的專業能力,更不該用那種態度跟您說話!我錯了,賀工!我不是個東西!”
這突如其來的九十度大轉彎,把賀敬山和裝備局所有人都給整蒙了。
大家面面相覷,一時之間,誰也沒反應過來。
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還道上歉了?
賀敬山更是愣在原地,被莊嚴緊緊握着手,滿腦子都是問號。
他張了張嘴,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已經做好了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結果等來的,卻是一句懇切到極點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