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山林裏的追逐,像是冬日裏一場短暫的幻夢。
夢醒了,日子還得照舊過。
那只被縫補醜得驚天動地的兔子,最終還是留在了裴少珩的褲子上。他嘴上罵罵咧咧,卻還是穿着那條被“糟蹋”過的褲子在村裏晃悠,引得不少人側目。
梁念西每次遠遠看見,都覺得解氣又好笑。
可好笑的日子沒過幾天,風向就變了。
知青點裏,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飄起了些閒言碎語。
起初只是竊竊私語,後來聲音越來越大,話也越來越難聽。
“你們看見沒,裴少珩最近老往咱們知青點這邊湊。”
“可不是嘛,眼睛都快長到梁念西身上了。”
“哎,你們說,他倆是不是真有點什麼?那天我還看見他倆在後山拉拉扯扯的。”
說話的人是李娟,她刻意拔高了音量,確保半個院子的人都能聽見。
孫紅在一旁煽風點火:“什麼叫有點什麼?我看就是那麼回事兒!不然憑什麼又是送糧食,又是單獨叫出去的?咱們梁大小姐手段高着呢。”
這些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針,又細又密地扎進梁念西的耳朵裏。
她正在院子裏洗衣服,一盆冷水凍得她手指發僵,可遠不及這些話讓她心寒。
她不是聽不懂她們話裏的齷齪暗示。
什麼手段高明,什麼拉拉扯扯,無非是把她描繪成一個爲了點糧食就跟男人不清不楚的輕浮女人。
在這個年代,這種名聲足以毀掉一個女孩。
“啪”的一聲,梁念西把手裏的衣服重重摔回盆裏,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她猛地站起身,轉頭看向聚在牆角說閒話的幾個人。
李娟和孫紅被她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換上了一副有恃無恐的挑釁神態。
“看什麼看?我們說錯了嗎?”李娟梗着脖子。
“就是,做了還不讓人說啊?”
梁念西胸口劇烈起伏,一股火氣直沖頭頂。她很想沖上去,撕爛她們那兩張嚼舌根的嘴。
可她不能。
她一開口,就等於承認了自己有多在乎這些流言,反而正中她們下懷。
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裏。
她不明白,裴少珩那個混蛋到底想幹什麼?
先是莫名其妙地給了她一袋玉米,又默許了那只醜兔子的存在,現在還任由這些流言蜚語發酵。
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爲了看她出醜?看她被這些唾沫星子淹死?
越想越氣,那股無名火燒得她坐立難安。
不行,她必須去找他問個清楚!
這盆衣服她也顧不上了,隨手擦了擦手,就大步流星地沖出了知青點的院子。
她要去問問他,他到底安的什麼心!
裴少珩的木屋在村子最東頭,離知青點有一段距離。
梁念西一路走得飛快,寒風刮在她臉上,卻吹不散她心裏的燥熱。
她滿腦子都是李娟她們那些惡毒的話,以及裴少珩那張總是掛着幾分嘲弄的臉。
一個荒唐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型:這一切,該不會是裴少珩在背後搗鬼吧?他故意制造這些曖昧的假象,就是爲了報復她在他褲子上繡的那只醜兔子?
這個想法讓她氣得滿臉通紅。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
她一個女孩子的名聲,在他眼裏就這麼不值錢,可以隨便拿來開玩笑?
等她氣沖沖地趕到那間孤零零的木屋前時,整個人已經快要氣炸了。
她連門都沒敲,一把就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木門。
“裴少珩!”
屋裏,裴少珩正坐在小馬扎上,手裏拿着一把柴刀,慢條斯理地削着一根木頭。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看見梁念西像一只炸了毛的貓一樣站在門口,臉頰通紅,胸膛因爲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
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把柴刀往旁邊一放。
“誰又惹你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神態裏帶着幾分探究。
梁念西三步並作兩步沖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瞪着他。
“是不是你在外面亂說什麼了?”她開門見山,質問的意味十足。
裴少珩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玩味地打量着她。
“亂說?我說什麼了?”
“你還裝!”梁念西更氣了,“現在整個知青點都在傳,說你對我有意思!說我們倆……我們倆不清不楚!這不是你搞的鬼,是誰搞的鬼?”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因爲太過激動,尾音都帶上了幾分顫抖。
裴少珩聽完,非但沒有一點被冤枉的憤怒,反而覺得十分有趣。
他看着梁念西氣鼓鼓的樣子,那雙總是清冷的杏眼裏此刻燃着兩簇小火苗,配上那張通紅的小臉,活脫脫一只被惹急了的小動物。
他沒急着辯解,身體往後靠了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他慢悠悠地開口,每個字都帶着一股欠揍的調侃。
“喲,怎麼?”
“難道你對我有意思,所以才這麼在意這些流言?”
一句話,像一盆冷水,兜頭澆在了梁念西那團熊熊燃燒的怒火上。
不,不是冷水,是熱油。
“轟”的一下,她腦子裏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她被他這句話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一張臉從剛才的紅色,漲成了豬肝色。
她對他有意思?
她怎麼可能對這個流氓、混蛋、無賴有意思!
“你……你胡說八道!”梁念西氣得跺腳,聲音都變了調,“誰對你有意思了!你少自作多情!”
她感覺自己快要被氣哭了。
她氣勢洶洶地跑來質問,是想讓他澄清事實,還她清白。
結果呢?
他竟然反過來調戲她!
簡直是豈有此理!
看着她這副快要抓狂卻又拿自己沒辦法的模樣,裴少珩終於繃不住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起初還只是壓抑的悶笑,後來幹脆笑出了聲。
那笑聲低沉,帶着一種獨特的磁性,在小小的木屋裏回蕩。
這笑聲在梁念西聽來,卻是最刺耳的嘲諷。
他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嘲笑她的天真愚蠢。
“你還笑!”梁念西的眼圈都紅了,“裴少珩,你混蛋!”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多待一秒,她都覺得自己會忍不住撲上去咬他一口。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往外跑。
“喂!”裴少珩在她身後喊了一聲。
梁念西腳步不停,反而跑得更快了。
她不想再聽見他說的任何一個字。
身後,裴少珩的笑聲愈發張揚,前仰後合,毫不收斂。
梁念西一口銀牙都快咬碎了。
她一邊跑,一邊在心裏把裴少珩罵了一千遍一萬遍。
這個仇,她記下了!
她頭也不回地沖出木屋,帶着滿腔的屈辱和憤怒,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難堪的地方。
可她剛跑出沒幾步,就在院子外的拐角處,猛地撞上了一個人。
“哎喲!”
那人驚呼一聲,被她撞得一個趔趄。
梁念西自己也腳下不穩,抬頭一看,整個人都僵住了。
李娟正站在她面前,一手揉着被撞疼的肩膀,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她的視線越過梁念西,看向她身後那間木屋,又轉回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梁念西通紅的臉和微亂的頭發。
那神態裏,充滿了“果然如此”的了然和鄙夷。
李娟什麼都沒說,只是意味深長地“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