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你做夢!”
癱在地上的張桂花聽到這兩個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瞬間從地上彈了起來。
她指着李春桃的鼻子,聲音尖利得能劃破人的耳膜。
“你個喪門星!克跑了我兒子,敗光了我家產,現在還想分家單過?我告訴你,門都沒有!只要我活着一天,你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經過王家這麼一鬧,張桂花對李春桃的恨意已經達到了頂點。
她覺得這一切都是李春桃這個掃把星帶來的黴運。
“是不是做夢,可由不得你。”
李春桃的語氣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底發寒。
她沒有再跟張桂花爭辯,而是轉身走出了院子。
她要去村委會,找村支書!
這件事,必須擺在明面上,讓全村人都做個見證。
李春桃要分家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不到半個小時就傳遍了整個李家村。
這可是爆炸性新聞。
這年頭,只有兒子娶媳婦,家裏人口多了住不下才會分家,哪有兒媳婦逼着婆婆分家的道理?
村支書李大山吧嗒吧嗒抽着旱煙,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疙瘩。
他面前,站着眼神堅定的李春桃,和一把鼻涕一把淚、正在哭訴李春桃“十大罪狀”的張桂花。
院子外面,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春桃丫頭是瘋了吧?哪有媳婦跟婆婆提分家的?”
“就是,太不孝了!志強才剛走,她就鬧着要分家產,安的什麼心?”
“可我聽說,是張桂花要把她賣給王家村那幾個光棍當共妻,才把人逼急了的。”
“真的假的?那也太缺德了吧!”
輿論幾乎一邊倒地偏向張桂花。
畢竟在這個時代,孝道大過天,晚輩挑戰長輩,就是大逆不道。
張桂花見狀,哭得更來勁了。
她拍着大腿,捶着胸口,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被不孝兒媳逼得走投無路的可憐寡母。
“我苦啊!我拉扯大一個兒子,好不容易給他娶了媳婦,結果他跑了,留下我一個老婆子,還要被這個掃把星搓磨!天理何在啊!”
李大山被吵得頭疼,狠狠地瞪了張桂花一眼。
“行了!哭喪呢!”
他轉向李春桃,語氣也帶着不悅。
“春桃,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分家不是小事,自古哪有這個道理?你一個女人家,分出去怎麼過活?這事兒,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做主,讓你婆婆以後不再折磨你,你們好好過日子。”
這是和稀泥的說法,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李春桃看着李大山,也看着周圍那些或同情、或指責、或看好戲的目光,她知道,今天如果自己退縮了,那以後就再也沒有翻身之日。
她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她的目光下意識地越過人群,投向了遠處。
在村委會院牆外那棵大楊樹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靠在那裏。
是趙野。
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嘴裏叼着煙,雙手插在兜裏,冷眼看着院子裏的一切,仿佛一個局外人。
似是感覺到了李春桃的目光,他緩緩抬起頭。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隔着嘈雜的人群,趙野的眼神依舊深邃,看不出情緒。
但他卻對着她,極其微小地,幾乎不可察覺地,挑了一下眉毛。
然後,他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一個煙圈,那煙圈在空中消散,像是一句無聲的鼓勵。
那眼神,那動作,仿佛在說:別怕,幹就完了。
一股莫名的勇氣,瞬間從李春桃的心底涌了上來。
她不再是孤軍奮戰。
她深吸一口氣,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村支書李大山。
“大山叔,今天這個家,我分定了。”
她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心。
“她要把我賣去當共妻,這是要把我往死裏逼。這個家裏,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反了!反了!你個小賤人!”
張桂花又想撲上來撒潑。
“大山叔!”
李春桃突然提高了聲音。
“既然您覺得,我一個受害者不配得到公道,那我也沒辦法了。”
她從懷裏,慢慢掏出一個用油布包着的東西,一層一層地打開。
“我這兒,有樣東西,想請您,也請在座的各位叔伯嬸子們,看一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個小小的,陳舊的,帶着一股黴味的賬本。
和一個用紅布包着的,沉甸甸的銅疙瘩。
當李春桃把那紅布揭開,露出裏面刻着“李家村生產大隊”字樣的公章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村支書李大山的臉色,更是“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這公章,幾年前生產隊解散時,就說遺失了,怎麼會在這裏?
“這……這是哪來的?”李大山的聲音都在抖。
“是我前幾天,幫我婆婆縫補她那件舊棉襖的時候,從夾層裏發現的。”
李春桃面不改色地撒着謊。
這東西,當然是趙野給她的。
昨天王家走後,她絕望之際,趙野從牆外扔進來的。
裏面夾着一張紙條,寫着:想活命,就用它。
她把那個賬本,翻開了其中一頁,遞到李大山面前。
“大山叔,您見多識廣,幫我看看,這上面記的,是不是咱們生產隊當年賣餘糧的黑賬?我聽說,私刻公章,倒賣集體財產,這罪過……夠把牢底坐穿了吧?”
轟!
李春桃的話,像一顆炸雷,在人群中炸響。
張桂花看着那個賬本和公章,整個人都傻了,像是被抽走了魂,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幹。
她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藏了這麼個要命的東西!
她只知道,這要是真的,她就完了!
“不!不是我的!是你!是你這個小賤人陷害我!”
張桂花瘋狂地尖叫着,就要撲上去搶奪賬本。
“住手!”
李大山一聲怒喝,一把將賬本和公章奪了過來,死死護在懷裏。
他的手都在抖。
這東西要是捅到公社去,別說張桂花,他這個村支書都脫不了幹系!
當年的賬目,本就混亂,誰敢說自己屁股底下是幹淨的?
他死死地盯着張桂花,眼神裏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懼和厭惡。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虔婆!
他又看了一眼李春桃,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媳婦,此刻在他眼裏,卻像是一個手握着所有人命脈的閻王。
他終於明白,今天這個家,不分不行了。
“張桂花……”
李大山的聲音幹澀無比。
“你……你想清楚了。是分家,還是……讓我把這東西交到公社去?”
張桂花癱在地上,面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知道,她敗了,敗得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