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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今安睜眼時恍如隔世,身上被裹滿紗布,動一下疼痛蔓延全身。
床頭被輕輕搖起,陳道從她睜眼開始就一直沉默着,直到看着她盯着平坦的肚子在看,才開口,聲音嘶啞“是個女孩。醫生說她太小了,要先在保溫箱呆夠起碼八周。”
然而床上的人無悲無喜。
“席生他…暫時不在港城,席家人都還不知道小千金的存…”
“血清拿到了嗎?”
被打斷後陳道再度沉默。
“我妹妹她怎麼樣了?”
“今安。”
席今安頓住,好像明白過來,開始動手解開病服綁繩“對,你不是要我嗎,你來。”
陳道連忙摁着她的手,深呼吸兩口“你現在身體不好,先好好休息。”
說完便把床頭燈熄滅,沒想到席今安拔下手上的留置針,對準自己頸部,“陳道,你實話告訴我。”
昏暗中她沒看清陳道不忍的表情,只聽見他笑着說了聲“拿到了,急什麼,你妹妹也睡下了,這麼晚還打擾她不好吧。”
看着那枚針被放下,他又故作輕鬆問。
“當初爲什麼不直接告訴席生林巧是季應允的孩子呢?”
席今安苦笑。
“說了然後呢?季小冉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六年前席硯之不過才剛站穩腳跟,身邊牛鬼蛇神那麼多,林巧又能活多久?”
“我想過,等小巧病好了,是跟我走,還是留下,隨她。”
陳道一直看着她,沉默一瞬後輕聲開口:“嗯,會好的。太晚了,好好休息。”
門被輕輕關上,黑暗中席今安睜着眼,聽着機器運作的聲音,她忽然開始撕扯身上的紗布。
被綁起來的感覺,就像是那一條條可怖的東西重新纏上來。
她怕極了,怕到眼淚一滴一滴砸下來,砸透一層,又一層紗布。
“17床,換藥。”
燈被打開,護士空無一人的床和一地紗布,慌忙跑出去找人。
席今安兀自走在空無一人的重症科室。
她想看看林巧,她太想她了。
她答應過養母,這輩子一定會好好照顧好她的。
在那扇席今安曾來過千百次的病房門前,深呼吸一口,推門。
“小巧…”
空無一人。
怎麼可能?
她幾乎是撲上去,慌張地打開床頭櫃,那裏曾放着林巧編織的小玩意。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17床!你瞎跑什麼!?”
護士話音未落,雙肩忽然被抓痛,驚呼一聲。
“林巧呢,31床患者呢,她在哪?”
護士遲疑:“…前幾天就沒了。”
席今安不動了。像傻了,成了個話都不會說的癡呆。
護士還在邊回憶邊說:“說來也是造孽,聽說這位患者先是被人停了藥,碰上有人來看望時捧了束花,花粉過敏一發作,還…還被耽誤了治療。”
“就因爲席家那個養女扎破了個手指頭,席家家主更瘋了一樣綁走全港城有名的醫生,等人被放回來,病危的病人已經走了一批又一批,這31床不走運,沒辦法。”
停藥,過敏,耽誤治療。
明明每一環裏林巧都有活路。
“唉,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啊!”
護士說完小心翼翼補了一句,回神肩上的手已經鬆開。
正要查看席今安的情況,一口黑血噴濺在白色護士服上,臉上也被濺上星星點點,眼睛瞪大慌不擇路。
“31號房,17床病人出現心衰,嘔血,快!”
席老太太親自趕到時,席今安還在搶救,間隙去看了一眼親曾孫,眼眶紅了,嘴裏一直念叨着“造孽啊。”
等她被推出來,早就是兩天後的事,席硯之從頭到尾沒出現過。
再睜眼,席今安愣神看着天花板,頭兩天席老太太和陳道輪流來看她,也沒能聽見她哪怕說一句話。
這天席榮氏再推門,見床上的人正看着手機,不遠處電視上放着席硯之與神秘女子現身於馬爾代夫的娛聞。
匿名短信的視頻裏是男人情不自禁的喘息,交雜着曖昧水聲,最後那一聲暗啞,掛滿情欲的“乖寶”。
短短幾天,席今安幾乎死了一回又一回,而席硯之卻和罪魁禍首共赴雲雨,好不快活。
席榮氏給陳道使了眼色,將電視電源拔下,同時在視頻重播的瞬間將手機熄屏,從席今安手中取下。
“小安啊,現在的記者就愛亂講,不用在意的。”
良久,一道嘶啞聲音響起。
“老太太。”
席老太太終於等來人說一句話,拄着拐杖往前又走兩步,那道聲音放得很輕,很輕,似乎還笑了一下。
“是我先偷人了,那孩子根本不是席家的血脈,要如何處置您隨意吧。”
隔日,某家報社拼死報道席家老祖宗動私刑處死了人,旁邊隱秘貼上了浸豬籠的照片。
新聞一舉沖上頭條,又被迅速撤下,再次刷新人們對豪門深宅的殘酷認知。
至此,“席今安”這個名字徹底成了席家門內的禁忌。
“不過就是幾個下人,她老人家想處置誰就處置誰,用得着這麼緊張?下去吧。”
遠在馬爾代夫的席硯之在聽心腹報告,隨手將人揮退,卻沒看見心腹欲言又止的表情。
人走後,季小冉還在緊環着他腰撒嬌。
席硯之抬手溫柔穿過她發絲時,心莫名漏跳一拍。
就好像,有什麼從指縫中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