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分居第二周的周五,凌晨兩點十七分。

程波被手機鈴聲吵醒。不是微信,不是短信,而是刺耳的通話鈴聲,在寂靜的深夜裏顯得格外突兀。他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上海號碼——那串他幾乎能背下來的數字。

心髒猛地一跳,睡意瞬間消散。

“小英?”程波接通電話,聲音因爲剛醒來而有些沙啞。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還有雨聲——很大的雨聲,像無數細小的鼓點敲打着什麼硬質表面。

“程先生...”小英的聲音斷斷續續,幾乎被雨聲淹沒,“對、對不起...這麼晚打擾您...”

“你在哪裏?發生什麼事了?”程波坐起來,打開床頭燈。昏黃的光線照亮了客房陌生的牆壁。

“我...我在醫院。”小英的抽泣更明顯了,“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打給誰...”

程波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哪個醫院?你受傷了?”

“華山醫院...急診。我、我沒受傷,是...”她頓住了,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些,“是我弟弟。他...他從宿舍樓上摔下來了。”

程波感到一陣寒意。“嚴重嗎?現在怎麼樣?”

“不知道...還在搶救。”小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醫生說要手術,要交錢,很多錢...我所有的錢都匯回家了,卡裏只有三千多...醫院說要先交五萬...”

“五萬?”程波已經下床,開始找衣服,“你等一下,我馬上處理。你把醫院的具體地址、科室、你弟弟的名字都發給我。還有你的銀行卡號。”

“程先生,我不能要您的錢...”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程波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救人要緊。快點發過來,我馬上轉錢過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小英壓抑的哭聲。“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別哭,先發信息。我掛了電話就處理。”

掛斷電話後,程波的手在微微發抖。他快速穿好衣服,打開手機銀行。凌晨兩點二十分,銀行轉賬會有延遲嗎?他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點轉過這麼大一筆錢。

手機震動,小英發來了信息:華山醫院急診科三樓手術室,程浩(我弟弟),還有一串銀行卡號。

程波沒有猶豫,立刻操作轉賬。五萬,對他來說不是小數目,但也不是拿不出來。確認轉賬成功的提示出現時,他鬆了口氣,然後給小英回電話。

“錢轉過去了,應該很快到賬。你現在在哪?急診大廳?”

“嗯...我在手術室外面等。”小英的聲音比剛才平靜了一些,但依然帶着濃重的鼻音,“程先生,這筆錢我一定會還您的,我...”

“以後再說。”程波打斷她,“你弟弟怎麼摔下來的?嚴重嗎?”

小英沉默了一會兒。“他從四樓陽台摔下來的...他們宿舍樓陽台欄杆壞了,學校一直沒修。他晚上晾衣服,不小心...”她的聲音又哽咽了,“醫生說他脊椎受傷,腿骨骨折,顱內出血...要馬上手術...”

四樓。程波感到一陣眩暈。四樓摔下來,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

“你一個人在醫院?”

“嗯。我媽身體不好,我沒敢告訴她。學校那邊...老師說會派人過來,但到現在還沒來。”小英的聲音裏滿是疲憊和無助,“程先生,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他...如果他有什麼事,我該怎麼辦...”

“別胡思亂想。”程波說,盡管他自己心裏也沒底,“現在醫學發達,醫生會盡力的。你在那等着,有什麼情況隨時告訴我。”

“嗯...”小英應了一聲,然後輕聲說,“程先生,您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們非親非故,您沒必要...”

“別說這些了。”程波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合肥也在下雨,冬夜的雨冰冷而綿密,“你現在需要有人支持,而我剛好能幫上忙,這就夠了。”

電話那頭又傳來壓抑的哭聲。程波靜靜地聽着,沒有催促,沒有安慰,只是耐心地等待。他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重要的是有人聽着,有人在乎。

雨聲在電話兩頭交織,上海和合肥,兩個城市,同一場冬雨。

“程先生,”小英終於止住哭泣,聲音變得很輕,“您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我的人生像一場漫長的雨,沒有晴天。小時候爸爸去世,媽媽生病,我輟學打工;長大了做這行,被人看不起,還得裝作無所謂;現在弟弟又...有時候我真的想問,爲什麼偏偏是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程波感到喉嚨發緊。他想說“你沒錯”,想說“生活不公平”,但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裏。最後,他只是說:“小英,你不是一個人。至少現在,我在這裏。”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

“謝謝您。”小英的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這句話我好像說過很多次了,但除了謝謝,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不用謝。”程波說,“你現在要做的是保持冷靜,等醫生出來。錢的問題不用擔心,不夠再跟我說。如果需要轉院或者找專家,我也可以幫忙聯系。”

“您已經做得夠多了...”

“小英,”程波打斷她,“讓我幫忙。至少這樣,我能覺得自己還有點用。”

這句話說得很輕,但小英聽懂了其中的含義。她想起了程波說過的話——關於婚姻的疲憊,關於生活的無力感,關於那種“卡在中間”的狀態。

“程先生,”她輕聲說,“您是個好人,真的。”

程波苦笑。好人?他不知道。他只是在做任何正常人都會做的事——在別人需要幫助時伸出援手。僅此而已。

“你弟弟多大了?”程波問,試圖轉移話題。

“二十一,今年大三,學計算機的。”說到弟弟,小英的語氣溫柔了些,“他很聰明,是他們專業的前幾名。他說畢業後要進大公司,賺很多錢,然後帶我離開上海,回嶽陽開個小店...”

她的聲音又哽咽了,“他不能有事...他是我所有的希望...”

“他不會有事。”程波堅定地說,“二十一歲,年輕,身體底子好,恢復能力強。你要相信醫生,也要相信你弟弟。”

“嗯。”小英吸了吸鼻子,“程先生,您能...能再陪我聊一會兒嗎?一個人在這裏等,時間過得好慢...”

“好。”程波重新坐到床邊,“你想聊什麼?”

“什麼都行...說說您最近吧。您和太太...還好嗎?”

這個問題讓程波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小英會在這時候問這個。

“我們...暫時分居了。”他最終誠實地說。

電話那頭傳來小英驚訝的吸氣聲。“什麼時候的事?”

“上周。她搬去她母親那邊住,我們都需要時間和空間,好好想想。”

“是因爲...因爲我嗎?”小英的聲音有些緊張。

“不是。”程波立刻否認,“是我們自己的問題,積壓太久了。和你沒關系。”

但真的沒關系嗎?程波問自己。如果沒有遇見小英,如果沒有那些動搖的時刻,他是否還會這麼輕易地同意分居?他不知道答案。

“程先生,對不起...”小英低聲說。

“爲什麼要道歉?”

“因爲我讓您的生活變得更復雜了。”小英的聲音裏滿是愧疚,“如果不是我,您可能還在維持着表面的平靜,至少不會這麼快...”

“表面的平靜不是真正的平靜。”程波說,“就像一棟外表光鮮的房子,裏面已經腐朽了,遲早要塌。早點發現問題,早點面對,也許是好事。”

小英沉默了一會兒。“您總是這樣,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是嗎?”程波笑了,“我倒覺得自己一直在逃避責任。”

“不是的。”小英說得很認真,“您對工作負責,對家庭負責,現在甚至對我這個陌生人負責。您只是...太累了,累到不知道該對誰負責,該怎麼負責。”

程波沒說話。窗外的雨還在下,雨滴順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淚水。他突然想起林靜搬走那天,也是這樣的雨夜。

“小英,”程波說,“如果有一天,你弟弟康復了,你攢夠了錢,離開了現在的工作,你會做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輕微的嘆息。“我想開個小店,賣嶽陽特產。我們那裏有種魚幹特別好吃,還有豆幹,芝麻糖...我想讓更多人知道嶽陽的味道。”

“聽起來不錯。”

“程先生呢?如果您可以重新選擇,您會過什麼樣的生活?”

這個問題太沉重,程波想了很久。“不知道。三十六歲了,好像已經過了可以重新選擇的年紀。只能盡量把現在的路走好。”

“三十六歲還年輕呢。”小英輕聲說,“我媽媽三十六歲的時候,剛失去丈夫,要獨自撫養兩個孩子。但她挺過來了,現在雖然身體不好,但至少我們都長大了。人生還長,程先生,一切都來得及。”

這番話從一個二十七歲的女孩口中說出來,有種奇特的重量。程波想起小英的經歷——失去父親,輟學養家,做最不堪的工作供弟弟讀書。她有資格說“人生還長”,因爲她真的從谷底一點一點爬上來。

“小英,”程波說,“你很堅強,比我想象的還要堅強。”

“不堅強不行啊。”小英苦笑,“沒有退路的人,只能往前走。”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話題漫無邊際——嶽陽的洞庭湖,合肥的包公祠,上海的東方明珠。時間在對話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從深黑轉爲墨藍,雨勢漸漸小了。

凌晨四點零五分,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小英急促的聲音:“醫生出來了!程先生,我先掛了!”

電話被匆忙掛斷。程波握着手機,坐在床邊,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他看了看時間,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多小時。

他躺回床上,閉上眼睛,卻再也睡不着。腦海中不斷浮現小英哭泣的聲音,醫院冰冷的走廊,還有那個素未謀面的二十一歲男孩,此刻正躺在手術台上,生死未卜。

手機一直安靜着。程波每隔幾分鍾就看一次,但沒有新消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凌晨五點,天邊泛起魚肚白。雨停了,城市在晨霧中蘇醒。程波起身,走到窗邊,看着樓下的街道漸漸有了人煙——晨跑的人,送報紙的人,早起擺攤的人。

平凡的一天即將開始。但有些人,有些家庭,這一天將永遠改變。

手機終於震動了。程波幾乎是撲過去拿起來的。

是小英發來的消息,只有短短一行字:“手術結束了,醫生說暫時脫離危險,但還要觀察。謝謝您,程先生,真的。”

程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但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地了。

他回復:“太好了。你也要注意休息,別把自己累垮了。”

“嗯。程先生,您也再睡會兒吧,打擾您一整夜了。”

“沒關系。有什麼需要隨時聯系我。”

對話結束了。程波放下手機,重新躺回床上。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窗外傳來鳥鳴聲,清脆而充滿生機。

新的一天開始了。

程波閉上眼睛,終於感到睡意襲來。在即將入睡的邊緣,他想,人生就是這樣吧——有突如其來的災難,也有絕處逢生的希望;有無助的哭泣,也有溫暖的援手;有漫長的黑夜,也有終究會到來的黎明。

他不知道自己和林靜的婚姻會走向何方,不知道和小英的關系會如何發展,不知道未來還有多少未知的挑戰在等待。

但至少此刻,在這個雨過天晴的清晨,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不是解決了所有問題的輕鬆,而是接受了生活復雜性的坦然。

手機在枕邊震動了一下。程波沒有立刻去看,他知道,無論是什麼消息,他都會面對,都會處理。

因爲這就是生活,這就是成長,這就是成爲一個負責任的人的代價。

窗外的鳥鳴更響了,新的一天,真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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