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身尚未完全收斂的灰黑色域場微微波動,散發出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地面上那些殘肢斷臂似乎受到了某種牽引,細微地顫動着。
爲首的中年男人,目光掃過這片人間地獄般的場景,最後死死鎖定在陳未身上,尤其是那雙非人的青黑色眼眸。他手中的一個類似羅盤的儀器正瘋狂轉動,指針直指陳未,發出刺耳的尖鳴。
“靈異污染源……指向他!但他似乎還保持清醒?”中年男人身後一名年輕隊員低呼,聲音帶着難以置信。
中年男人抬手制止了身後隊員可能采取的過激行動。他經驗豐富,見識過各種被靈異侵蝕的人類,有的徹底瘋狂,有的則……成爲了某種意義上的“共生體”。
眼前這個年輕人,明顯屬於後者,而且,他剛剛似乎解決了一個極其恐怖的靈異事件——至少,那個讓整個酒店陷入絕境的源頭鬼正在消散。
“我們是官方成員,我們不是來對付你的,至少現在不是。”中年男人的聲音沉穩,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你剛剛吞噬了這裏的源頭,對麼?但你現在的狀態很不穩定。你體內的平衡很脆弱,兩種,甚至更多種靈異力量在沖突。沒有我們的幫助,你撐不過一小時就會徹底失控,或者……被它們撕碎。”
陳未身體微微一震,對方的話精準地點破了他此刻的感受。體內冰冷與陰寒正在交織、撕扯,試圖找到一個全新的平衡點,這個過程痛苦萬分,仿佛靈魂都在被重組。他確實在強撐。
“你們……想怎麼樣?”陳未的聲音依舊沙啞,帶着警惕。他可不相信官方組織會好心到無償幫助一個身負詭異力量的存在。
“邀請你加入。”中年男人直言不諱,“或者說,給你一個‘監管式合作’的機會。像你這樣的人,我們稱之爲‘契鬼者’。駕馭厲鬼,使用靈異力量,但同時也被力量侵蝕,時刻遊走在失控的邊緣。”
他指了指周圍:“你解決了這個事件,證明了你的‘價值’。但我們更需要‘可控’。
加入我們,你能得到有限度的自由、關於靈異事件的信息、以及……延緩你體內厲鬼復蘇的方法。作爲交換,你需要在一定範圍內聽從調遣,處理一些危險的靈異事件。”
延緩復蘇?陳未心動了。他清晰地感受到男屍的冰冷和女鬼的陰氣在體內扎根,無時無刻不在侵蝕他的意識。
活下去,並且是以“人”的身份活下去,是他目前最迫切的需求。
“如果我說不呢?”陳未試探道,周身的域場不自覺地收縮,顯得更具攻擊性。
中年男人眼神一厲,他身後的隊員同時舉起了手中的特制裝備,那是一些閃爍着幽藍電弧的拘束棍和某種像是槍械的武器,槍口對準了陳未。
“那我們只能將你列爲‘高度危險失控契鬼者’,就地收容,或者……清除。爲了大多數人的安全。”
空氣瞬間凝固。陳未能感覺到那些武器上傳來的威脅感,它們似乎對靈異力量有特殊的克制作用。
沉默了片刻,體內又是一陣劇烈的絞痛傳來,陳未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他深吸一口氣,那混合着血腥與腐臭的空氣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沒得選。
獨自掙扎,很可能下一刻就死於力量反噬,或者被其他靈異吞噬。而眼前,雖然是與虎謀皮,但至少有一線生機,一個可能了解自身處境、甚至掌控力量的機會。
“……好。”陳未終於鬆口,周身的域場緩緩收斂入體,眼中的青黑色也淡去少許,但那份非人的冰冷感並未完全消失。“我接受你們的‘合作’。”
中年男人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點頭:“明智的選擇。帶上你的‘戰利品’,跟我們走。記住,從現在起,你的一切行動,都需要在我們的監控之下。”
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我叫黃改之,你可以叫我黃隊長,也可以叫我“背骸人”歡迎加入我們“鎮靈司”具體的情況我會給你發到你專屬的衛星電話上,你自己慢慢了解,以後我就是你的頂頭上司,合作愉快。”
他示意一名隊員上前,遞給陳未一個特制的黑色衛星電話和一枚樣式古樸的青銅戒指。“電話是單線聯系,也是定位和生命體征監測儀。戒指是初步的信物,能一定程度上安撫你體內躁動的靈異,但效果有限。”
陳未接過東西,戒指入手傳來一絲微涼,體內那翻騰的力量似乎真的平復了一絲。他看了一眼這片血腥的酒店,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他被“接納”了,以一種非正常的方式,成爲了一個遊走在人與鬼邊緣的、鎮靈司的“工具”。
不,他們稱之爲——“契鬼者”。
黃隊長沒有再多言,只是打了個手勢,幾名隊員立刻開始熟練地布置現場,某種特制的噴霧揮灑而出,掩蓋着血腥氣,他們像是在清理一個肮髒的廚房,而非人間地獄。
陳未被半請半押地送上一輛外觀普通的黑色廂式車。
車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簡潔的金屬內壁,固定着的屏幕正閃爍着附近的地圖與靈異波動讀數。他被要求坐在一個特定的座位上,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
車輛平穩地行駛,窗外是漸漸亮起燈火的城市,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一片喧囂繁華,與他剛剛經歷的、以及他身體裏正在發生的恐怖格格不入。
“覺得很諷刺,是嗎?”黃隊長坐在他對面,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外面的人還在爲生活奔波,爲瑣事煩惱,絲毫不知道世界的根基早已搖搖欲墜。”
陳未沉默着,摩挲着手指上的青銅戒指。它傳來的涼意似乎能稍微壓制體內力量的躁動,但也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我們‘鎮靈司’存在的意義,就是盡量讓這份‘不知道’持續得更久一點。”黃隊長的聲音低沉下來,“但裂縫,已經越來越大了。”
“裂縫?”陳未抬起頭,青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黃隊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陳未手上的戒指:“那枚‘鎮魂戒’,是最初代的‘契鬼者’們,從一些‘古老年代’的遺跡中找到並仿制的。它能安撫你體內的‘鬼’,是因爲它本身,就帶有那個年代的氣息。”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城市光影,仿佛在回憶什麼。 “靈異復蘇,並非憑空出現。更準確地說,是‘歸來’。”
“歸來?”陳未心中一凜。
“嗯。”黃隊長收回目光,眼神銳利地看着陳未,“根據司內最高機密檔案《墟源錄》的記載,我們所處的時代,並非第一個擁有‘現實’的時代。在無比久遠之前,存在過一個‘神秘紀元’,那時,規則與我們如今完全不同,鬼魅、怪異、乃至更難以名狀之物,才是世界的主宰。
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那個紀元終結了,那些東西被埋葬、被放逐、被強制‘沉睡’……你可以理解爲,它們被壓進了現實的‘底層’,一個我們稱之爲‘陰墟’的地方。”
“而如今……”黃隊長的聲音帶着一種沉重的無奈,“現實的壁壘正在變得薄弱。‘陰墟’的沉澱物,開始上浮。那些本該永遠沉睡的‘鬼’,正在借助現實中的負面情緒、死亡、絕望作爲坐標和養料,一點點爬回我們的世界。你所駕馭的,你所吞噬的,不過是某具從‘陰墟’深處漂流上來的‘古老之鬼’的碎片罷了。”
陳未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遠比男屍的冰冷更甚。他體內爭鬥的力量,他目睹的恐怖,都只是……某個古老時代遺留下來的沉澱物?
“酒店裏的女鬼……男屍……都是……”
“都是‘陰墟’的泄漏物。”黃隊長肯定道,“我們處理靈異事件,本質上就是在堵漏,清理這些‘泄漏物’。而你們‘契鬼者’……”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陳未一眼,“是唯一能利用這些‘泄漏物’去對抗更大泄漏的人。你們背負的,是來自世界底層的、古老死亡的‘鬼’。”
車輛駛入一條隧道,周圍瞬間暗了下來。 “記住,小子。”黃隊長的聲音在黑暗中異常清晰,“你駕馭的不是力量,是詛咒。你對抗的不是鬼怪,是一個正在不斷侵蝕我們的、死亡的舊時代。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一個建立在‘陰墟’之上,裂縫越來越多的……脆弱囚籠。”
陳未握緊了戒指,感受着那微弱的涼意,以及體內兩股“力量”碎片傳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悸動。
世界的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和絕望。而他的道路,也遠比成爲“工具”更加漫長和殘酷。裂縫已開,陰墟倒灌,而他,以及所有“契鬼者”,都只是站在裂縫邊緣,試圖用身上背負的“鬼”,去填補深淵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