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該起來了。”
明嫺還在睡夢中,就聽到有人在耳邊輕喚。
她迷蒙地睜開眼,只見屋外天光未明,屋內依舊燭火昏黃。
采薇雙手交疊站在榻邊,眼底血絲密布,顯然是一夜未眠,不過整個人已梳洗穿戴整齊。
“小姐,晨昏定省是規矩,再不起就遲了。”她神色平靜,語氣輕柔。
明嫺坐起身,倚着軟枕,揉了揉眼,腦袋還有些混沌,“你這是……?”
“我想了一夜,即便你找人送我到臨安也無用。我空有想去遠方的心,卻沒有護住自己的本事,出去後,不過是換個地方任人宰割。”
采薇抬起頭,一字一句道:“我決定暫時留下來,不走了。”
明嫺頓時來了精神,“哦?爲何是暫時?”
“我想留在你身邊,看你如何在這龍潭虎穴的侯府裏與人周旋,最後拿到遺產全身而退。我想學你審時度勢的眼力,還有保全自身的本事,待我真正有了安身立命的能力,再去臨安。”
“我會做繡品,可以想法掙銀子交束脩,絕不白學。”
采薇挺直脊背,後退一步,鄭重跪下,“求明姑娘成全。”
“你可知道我會的都是什麼?”明嫺杏眼微挑,戲謔輕笑。
采薇咬唇不語。
“我會的只有算計、僞裝、撒謊,還有如何雙手沾血再全身而退。學會了我的本事,你就不可能保持幹淨了。”
采薇低垂着眼睫,“比起幹淨,我更想有保護自己,獨立行走世間的能力。”
明嫺掀開被子,赤足走到采薇面前。
“你確定要學?”
采薇毫不猶豫地回答:“確定。”
明嫺嗤笑一聲,“可惜,可我沒興趣與人爲師,更不想教你什麼,你想留便留,想走隨時。”
她走到梳妝台坐下,開始對鏡梳發。
“若留下,就得繼續當我的貼身丫鬟,我會遵守之前的承諾給五倍月銀,至於其他,免談。”
采薇斂回心神,對着明嫺的背影恭敬行一禮,“奴婢,多謝小姐。”
來日方長,只要能留在明嫺身邊,她總能找到機會,慢慢學會安身立命的本事。
明嫺沒回頭,懶洋洋飄來一句:“既然已經攤牌,以後四下無人時不準自稱奴婢,我討厭這個詞。”
寧遠侯爲免打擾老夫人清淨,早免了衆人的晨昏定省,明嫺只需向劉婉茹問安即可。
她收拾妥當,帶着采薇來到劉婉茹的錦華院,卻被桑嬤嬤擋在了門外。
“侯夫人昨日連夜照顧小公子,身心俱疲,這會剛洗漱入睡。”
桑嬤嬤道:“不過夫人睡前叮囑,世子妃爲世子喪事多有勞累,近日可在院內好好休養,暫時免去晨昏定省。”
明嫺低眉順眼行個禮,“多謝母親體恤,蘭君謹遵母親之命。”
桑嬤嬤站在原地,看着主仆二人走遠後,立馬沉下臉,轉身進了屋。
“夫人,您簡直料事如神,她果然當場應下了,一句推辭都沒說。”
劉婉茹正執筆整理蕭家宗圖,聽聞此話,眼皮都懶得抬。
“她不過是個自作聰明又貪圖富貴的破落戶罷了。免了晨昏定省,簡直求之不得,又怎會推辭?”
“讓她過幾天逍遙日子又如何?”
再過幾日,等到蕭默順利繼承世子之位,她想捏死一只自作聰明的螻蟻,易如反掌。
桑嬤嬤贊道:“夫人英明。”
回去的路上,采薇幾次欲言又止,明嫺道:“這裏不便,有話回去再說。”
回到院內,驅散下人,明嫺站在屋檐下,仰頭望向蒼穹。
今日春陽明媚,微風中隱約夾雜着花香。她許久沒這麼感受過春光,一時心情大好,伸手捻起一朵丁香,嗅了嗅,“問吧。”
采薇壓低聲音問:“晨昏定省是世家規矩,劉婉茹爲何輕易暫免?我不信她是真的心疼你。”
明嫺沒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道:“依照我們大昭律法,蕭序沒了,寧遠侯需向朝廷報喪,再攜帶宗圖和相關文牒去禮部,請立新世子。”
“待到禮部核查無誤,交給陛下親批。最後由禮部制作新世子誥券,舉行冊封儀式。如此,蕭默便正式成了侯府世子。”
采薇滿臉茫然,“這和暫免你的晨昏定省有何關系?”
明嫺反問:“若你是劉婉茹,現在最該做什麼?”
采薇恍然大悟,“盡快備齊請立世子的宗圖譜牒,全身心操辦此事!”
所以,暫免明嫺的問安,既省了應付明嫺的工夫,又能博個慈愛大度的賢名。
思及此,她又不由憂心起來。
“等到蕭公子承爵,劉婉茹騰出了時間,要收拾你簡直易如反掌,你要如何虎口奪食?”
明嫺笑了笑,“不着急,殿試結束,我要讓她主動把東西給我。”
采薇不懂,“爲何要等殿試結束?”
明嫺解釋道:“按例,禮部在請奏陛下前,要來府裏核實宗譜,走個過場。”
“可是,殿試期間,所有府衙的其他事務都要避讓推後,禮部要等殿試結束,才有時間來走過場。”
“這個過場,就是我虎口奪食的關鍵。”
說完這些,她不再多言,叮囑采薇每天留意府內動靜。
此後的幾日,蕭府風平浪靜。
明嫺每日守孝不便出門,采薇便以各種借口出門打聽消息,晚上回來匯報。
今日,采薇進屋便告訴明嫺,果然如她所說:殿試已結束,禮部終於騰出了時間,約定明日來侯府核實宗譜。
明嫺正在臨摹文蘭君的筆跡,聞言,放下狼毫,示意采薇上前。
她傾身耳語幾句,采薇聽完,瞳孔猛震。
這一招,實在太狠了!
劉婉茹明日怕是要當場氣到吐血,活剝了明嫺。
明嫺拿起剛才臨摹的紙筏,借着燭火點燃。
熊熊烈火將她的眸底點亮,最後化爲點點星光。
看着餘燼徹底消失,她揉了揉發酸的手腕,“今晚早些歇息,明日我們要唱好這場大戲。”
錦華院內,燭火通明。
寧遠侯住在衙門未歸,劉婉茹閒來無事,讓桑嬤嬤將蕭序名下的遺產賬本盡數搬來,打算徹底清點。
她清點到一半,臉上浮起不屑。
“都說虞家當年嫁女如何風光,如今看來,這嫁妝裏也沒幾樣能入眼的珍品。”
桑嬤嬤站在一側,垂首不敢吱聲。
虞氏出身丹青大家,當年虞家祖父爲了讓獨女風光出嫁,傾盡半幅身家陪嫁。
劉婉茹進門後,以蕭序年幼爲借口,代管這些嫁妝。
裏面那些價值連城的古畫真跡、珠寶玉器,早被劉婉茹全部暗中調換。
田莊、鋪面需要蕭序親自去衙門籤字才能過戶,故而得以保全。
那尊奇楠木雕像,因太過顯眼,劉婉茹遲遲沒敢動,可惜前幾日也被焚燒殆盡。
蕭序生前日日沉迷酒色,從未想過查驗母親遺物,到死都不知道,那些被替換的字畫裏,任意一幅真跡都夠他揮霍十年。
劉婉茹清點完畢,合上賬冊,吩咐桑嬤嬤,明日將田產鋪面悉數過戶到自己名下,這才心滿意足地歇下。
這一夜,蕭府萬籟俱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