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上長老虛影那穿透一切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枷鎖，死死釘在無塵身上。那雙深邃如宇宙的眼眸深處，清晰的倒映着無塵覆蓋冰冷道紋的面容，以及那深藏在軀體之下、散發着純粹葬滅氣息的黑色丹丸。
一絲極其細微、卻足以令天地色變的驚疑與凝重，在虛影周圍流轉的星輝中彌漫開來。
“你…” 太上長老的聲音，如同星辰運轉的軌跡，帶着一種洞悉萬古的沉重，緩緩吐出這個字眼。
那聲音中蘊含的威壓，讓整個問心幻境平台的空間都爲之凝固，擂台上殘存的修士更是如同被凍結在琥珀中的蚊蟲，連思維都近乎停滯。
然而，就在太上長老後續的話語即將出口的刹那——
無塵緩緩抬起頭。
漆黑漠然的瞳孔，如同兩口吞噬光線的深井，毫無波瀾，亦無半分敬畏，平靜地迎上了那穿透靈魂的目光。
冰冷。死寂。如同萬魂淵底最深處沉澱了萬載的玄冰。
無聲的對峙。
太上長老虛影周圍流轉的星輝，似乎都因爲這冰冷死寂的目光而凝滯了一瞬。
“哼。”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從九幽深處傳來的冷哼，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不是來自太上長老，而是來自無塵。
他不再看那高懸於空的虛影，緩緩低下頭，目光掃過擂台上那三顆依舊懸浮、散發着誘人靈光的劍元果。覆蓋着道紋的手指隨意抬起，對着其中一顆輕輕一招。
嗖！
那顆劍元果如同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瞬間脫離原位，化作一道白光，穩穩落入無塵掌心。溫潤的觸感傳來，一絲精純的劍意氣息試圖滲入，卻被皮膚下流轉的冰冷葬滅之力無聲吞噬、湮滅。
無塵看也未看，隨手將其收入懷中那破舊的儲物袋。仿佛摘取的並非稀世靈果，而是一顆路邊的石子。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掠過高台上臉色蒼白、氣息萎靡的葉清玄，掠過擂台上蜷縮着、眼中充滿怨毒與恐懼的古寧，掠過那些如同驚弓之鳥般瑟瑟發抖的修士，最後…重新落回太上長老那模糊的虛影之上。
沒有言語。
沒有任何挑釁的動作。
只有一種無聲的宣告：我的目標，達到了。你們的規則，你們的威壓，於我…無關緊要。
太上長老虛影周圍凝滯的星輝，無聲地流轉起來。那雙深邃的眼眸，依舊鎖定着無塵，但其中的驚疑與凝重，似乎被一種更深沉、更難以捉摸的意味取代。他沒有再開口，只是深深地、仿佛要將無塵靈魂烙印般看了他一眼。
隨即，星輝流轉，虛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平台的上空。那籠罩天地的恐怖威壓，也隨之緩緩褪去。
“呼…”
“走…走了？”
“太可怕了…”
劫後餘生的喘息聲和低低的議論，如同解凍的冰河，在平台上悄然響起。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心有餘悸的蒼白。
葉清玄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心頭的驚濤駭浪，深吸一口氣，聲音帶着無法掩飾的虛弱和復雜：“實…實戰關結束！奪得劍元果者…無塵！爲魁首！其餘尚在擂台上者，依表現…過關！”
他的目光掃過擂台上如同被颶風肆虐過的景象，掃過古寧怨毒的眼神，最終落在無塵那平靜得令人心悸的身影上，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忌憚。
“所有過關者…隨我…出幻境！”
隨着葉清玄揮袖，青銅古鏡光芒再現，將擂台上殘存的修士籠罩，傳送出了問心幻境。
......
太一劍宗，接天峰，問劍坪。
巨大的青銅古鏡光芒一閃，一道道身影略顯狼狽地出現在廣場之上。陽光刺眼，空氣清新，卻驅不散每個人心頭的陰霾和震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個最後踏出鏡光、穿着粗布灰衣、氣息依舊微弱內斂的身影——無塵身上。眼神復雜，充滿了敬畏、恐懼、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
無塵無視了所有的目光，如同一個真正的過客，默默地走到過關者聚集區域的邊緣，站定。低垂着頭，兜帽重新拉上，遮住了那張覆蓋道紋的臉，也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
高台之上，葉清玄的身影重新出現，臉色依舊蒼白，但氣息稍微平復了一些。他身旁，林風和蘇雪也重新侍立，只是兩人的臉色都極其難看，尤其是蘇雪，冰冷的眼眸死死盯着無塵的方向，如同要將他生吞活剝。
“肅靜！” 葉清玄的聲音帶着金丹修士的餘威，壓下廣場上細微的騷動，“三關考核已畢！所有過關者，皆可入我太一劍宗外門！” 他的目光掃過下方近兩百名神色各異的年輕修士。
“然，仙路漫漫，師承爲重！接下來，便是七峰擇徒！” 葉清玄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着一種莊重的儀式感，“七峰峰主，皆在此地！爾等機緣如何，便看各峰峰主之抉擇！”
隨着他話音落下，高台後方，七道顏色各異、氣息磅礴的璀璨劍光沖天而起！劍光斂去，露出七道卓然不凡的身影，分別落座於高台兩側早已備好的七張玄玉寶座之上！
七峰峰主！
太一劍宗真正的高層！每一位都是威震一方的金丹後期乃至巔峰強者！他們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瞬間掃過下方過關的近兩百名弟子，帶着審視、挑剔與一絲高高在上的漠然。
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而充滿期待！每個人都挺直了腰板，眼中燃燒着渴望的火焰！能否拜入七峰，得峰主真傳，關乎着他們在太一劍宗未來的命運！
擇徒，按照考核綜合表現，由高到低開始。
首先被念到名字的，自然是擁有耀眼成績者。
“古寧！三關綜合評定：甲上！根骨上等（淡紫），悟性上等（引動三尺藍芒），實戰…表現尚可！” 負責唱名的弟子聲音洪亮，但念到“實戰”時，明顯頓了一下，隱晦地看了一眼台上依舊臉色陰沉、眼中怨毒未消的古寧，以及角落那個沉默的灰影。
古寧強壓下心中的屈辱和殺意，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華服，昂首挺胸，臉上重新掛起屬於王族的倨傲，大步走到高台前方，對着七位峰主躬身行禮：“晚輩古寧，拜見諸位峰主！”
七位峰主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紫霄峰的峰主——一位面容威嚴、身着紫金道袍、氣息凌厲如出鞘神劍的中年修士，率先開口，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着不加掩飾的贊賞：
“古寧殿下根骨上佳，悟性超群，更身負皇道龍氣，氣運加身！與我紫霄峰‘紫氣東來，煌煌天威’之劍道真意極爲契合！本座願收你爲親傳弟子，入我紫霄峰，傳你無上劍道！你可願意？”
他的話語，充滿了招攬之意，甚至隱隱透着一絲對皇室背景的看重。
古寧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和傲然，毫不猶豫地躬身：“弟子古寧，拜見師尊！” 紫霄峰在七峰中實力名列前茅，峰主更是以攻擊凌厲著稱，正合他意！
紫霄峰主滿意頷首。其餘峰主見狀，雖也有人對古寧的天賦頗爲意動，但紫霄峰主既然開口在先，且明顯看重其背景，便也不再爭奪。
接下來，幾位在悟性或實戰關表現極爲亮眼的修士，也紛紛被各峰主看中，或爲親傳，或爲內門核心弟子，引得衆人羨慕不已。
時間推移，被念到名字的修士越來越少。大部分修士雖然過關，但資質悟性只能算中上，並未能入七峰峰主的法眼，只能黯然接受外門弟子的身份。
終於，輪到了最後一人。
“無塵！三關綜合評定：根骨中等（微弱綠光），悟性…未知觸發中央石碑異象（未記錄），實戰…魁首（奪得劍元果）！” 唱名弟子的聲音帶着一絲古怪和遲疑，念出這個讓整個廣場氣氛瞬間變得微妙的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聚焦在角落那個毫不起眼的灰衣身影上。
無塵緩緩抬起頭，兜帽陰影下，平靜的目光掃過高台上那七道高高在上的身影。他邁開腳步，不疾不徐地走到高台前方，站定。沒有行禮，沒有謙卑的姿態，只是靜靜地站着，如同一根插在華麗殿堂中的朽木。
沉默。
高台上一片沉默。
七位峰主的目光，如同七柄冰冷的刻刀，落在無塵身上。那目光中，有探究，有審視，有忌憚，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排斥、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根骨中下？那微弱綠光在他們眼中如同廢體！悟性未知？中央石碑異象曇花一現，真假難辨，更可能是走了狗屎運！實戰魁首？
那詭異的吞噬手段，那冰冷死寂的氣息，那徒手捏碎劍罡、吞噬元嬰劍意的恐怖畫面，如同夢魘般刻在他們心頭！這絕非正道氣象！這分明是邪魔外道的手段！此子性情桀驁，目無尊長，心狠手辣，更在考核中幾乎當衆格殺三王子，惹得太上長老現身！簡直是個天大的麻煩！
收他爲徒？
誰敢？！
誰願？！
紫霄峰主臉色陰沉，目光掃過下方古寧那充滿怨毒和暗示的眼神，又想起無塵那冰冷的漠然和對古寧的羞辱，心中早已將其判了死刑。
他冷哼一聲，率先開口，聲音如同寒冰，帶着毫不掩飾的排斥：“此子根骨低劣，心性偏激，戾氣深重！出手狠毒，毫無同門之誼！更兼手段詭異，非我正道氣象！我紫霄峰煌煌天威，正氣凜然，容不下此等凶戾之徒！不收！”
斬釘截鐵！不留餘地！
紫霄峰主話音一落，如同打開了閘門。
天樞峰主，一位須發皆白、面容古板的老者，捋着胡須，聲音淡漠：“根骨韌性尚可，但屬性駁雜陰寒，與我峰‘周天星鬥，浩然正大’之功法路數相悖。不收。”
開陽峰主，一位氣質雍容的美婦，眉頭微蹙：“悟性或有幾分奇異，然行事過於剛烈狠絕，恐失劍道中正平和、生生不息之本意。難成大器。不收。”
玉衡峰主，一位背負巨大劍匣的壯漢，甕聲甕氣：“實戰狠辣？哼！我玉衡峰要的是勇猛精進之劍，非是噬人凶獸！不收！”
搖光峰主，一位氣質飄渺如煙的青年，微微搖頭：“氣息陰冷死寂，與我峰‘光耀寰宇，明心見性’之劍意格格不入。不收。”
天璇峰主，一位沉默寡言的黑袍修士，只冷冷吐出兩個字：“不收。”
天璣峰主，一位手持拂塵、仙風道骨的老道，目光掃過無塵那覆蓋道紋的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最終嘆息一聲：“此子…命格奇特，因果糾纏，煞氣沖天。入我天璣峰，恐擾清淨道場，禍及同門。不收。”
七峰峰主！
七位金丹大修！
七聲冰冷、漠然、充滿排斥的…
“不收！”
聲音如同七柄重錘，狠狠砸在寂靜的廣場之上，也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譁——！
短暫的死寂後，廣場上瞬間炸開了鍋！
“七峰…全都拒絕？！”
“天啊！太一劍宗開山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吧？！”
“根骨悟性實戰都是頂尖的魁首…竟然被七峰主集體拒之門外？！”
“哼！活該！一個來歷不明、手段邪異的怪物！誰收他誰倒黴！”
“噓…小聲點！那家夥可是個殺神！連三王子和葉長老都敢…”
“嘖嘖，這下臉丟大了！魁首又如何？還不是成了沒人要的棄子！”
議論聲、嘲笑聲、幸災樂禍聲如同潮水般涌來！一道道目光如同針尖般刺向高台前那個孤零零的身影。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則是毫不掩飾的嘲諷和看戲的興奮！
古寧站在紫霄峰主身後，臉上終於露出了大仇得報般的快意笑容，眼神怨毒而得意地看着無塵，無聲地用口型說道：“廢物！棄子！滾吧！”
葉清玄長老看着這一幕，眉頭緊鎖，臉色復雜。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七峰峰主的態度如此一致，他一個主持考核的長老，又能如何？
高台前。
無塵靜靜地站着。
兜帽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
廣場上所有的喧囂、嘲笑、鄙夷、幸災樂禍的目光…仿佛都與他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兜帽陰影下，那雙漆黑漠然的瞳孔，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地、逐一掃過高台上那七張高高在上、或冷漠、或厭惡、或忌憚的臉龐。
嘴角。
似乎勾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冰冷。
嘲諷。
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所有的喧囂，清晰地回蕩在死寂下來的問劍坪上空：
“好一個…太一劍宗。”
“好一群…眼瞎心盲…冢中枯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