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揣着現金的手一直在抖。
“這錢得藏好了。”他把鈔票塞進制服內袋,又從褲腰裏摸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裹了三層,“上次有個客人說,真正的富豪都把錢藏在雪茄盒裏。”
蘇翎差點笑噴:“你這塑料袋比雪茄盒結實。”
林世勳發動車子時,後視鏡裏的別墅正慢慢縮小。小李突然拍着大腿喊:“糟了!我的百達翡麗忘在廚房了!”
“那是仿貨。”蘇翎翻着手機裏的照片,“我查過,正品表盤的鑽石排列不是那樣的。”
小李的臉瞬間垮下來,像被戳破的氣球:“可……可戴上它的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是億萬富翁啊。”
“那是記憶在騙你。”林世勳突然開口,方向盤打了個漂亮的轉彎,“就像你以爲冰雕師傅隨叫隨到,其實只是中介編的夢。”
車子駛進市區時,小李突然指着路邊的煎餅攤喊:“我要吃那個!加雙蛋加裏脊!”
“富豪不是都吃魚子醬嗎?”蘇翎逗他。
“今天想體驗市井生活。”小李梗着脖子,付賬時卻掏出林世勳給的現金,被攤主用看神經病的眼神打量了半天。
煎餅剛咬兩口,小李突然捂住嘴:“不行,這油太大,不符合我的身份。”
蘇翎搶過他手裏的煎餅:“別裝了,你昨天還吃了三碗泡面。”
中介公司藏在老城區的巷子裏,門臉掛着“誠信房產”的招牌,玻璃上貼滿了“學區房急售”“月租千元拎包入住”的紅色廣告。
“就這?”蘇翎看着掉漆的門把手,“記憶拍賣行的中介在這兒上班?”
小李點點頭,緊張地拽了拽制服袖口:“他說這裏最安全,每天人來人往的,誰也想不到。”
推門進去時,吊扇正吱呀作響。穿白襯衫的中介正對着電話喊:“王姐您放心,那套江景大平層絕對保真!業主急售,低於市場價兩百萬!”
掛了電話看見他們,立刻堆起笑:“是小李啊?這位是……”
“我朋友。”小李挺直腰板,努力模仿富豪的腔調,“來看房的。”
中介的目光在林世勳的手工西裝和蘇翎的限量款球鞋上轉了圈,眼睛亮得像探照燈:“貴賓啊!快坐快坐!”他轉身從飲水機接水,紙杯邊緣還沾着咖啡漬。
“別裝了。”林世勳開門見山,“我們是來問記憶交易的。”
中介的手一抖,水灑在褲腿上。他慌忙掏出紙巾擦着,臉上的笑僵成面具:“什麼記憶交易?我不懂啊……”
“別演了。”蘇翎把煎餅包裝袋往桌上一放,“小李的十五年積蓄,還有他媽的金鐲子,都換成了你家的會員卡。”
中介的臉瞬間白了,像被抽走了血。他突然拉開抽屜,掏出個計算器噼裏啪啦地摁:“那筆賬我記得!扣除手續費,淨賺……不是,是服務到位!”
“少廢話。”林世勳指尖敲着桌面,“爲什麼選在這裏當中介?”
中介咽了口唾沫,突然壓低聲音:“這你就不懂了吧?房地產中介是天底下最懂人的行當!”他指着牆上的房源表,“你看這套別墅,業主是上市公司老板,要賣記憶換新鮮感;再看這套出租屋,租客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攢三個月工資就想買明星的戀愛記憶。”
蘇翎挑眉:“所以你們既當房產中介,又當中介?”
“資源整合!”中介拍着胸脯,“賣豪宅時順便問一句‘想不想體驗窮人的自由’,租房子時就推銷‘富豪的一天’,生意不要太好!”
小李突然插了句:“王哥上次還幫我弄了張遊艇派對的記憶,可逼真了!就是暈船的感覺太真實……”
“那是附加服務。”中介得意地翹着腿,“我們還能定制記憶呢!想要當總統的,想上太空的,只要錢到位,啥都能弄!”
蘇翎抓起桌上的戶型圖扇了扇:“我就想不通,窮人攢錢買富人記憶,圖啥?富人不缺錢,又爲啥要賣?”
中介突然笑了,從抽屜裏掏出個鐵盒子,裏面裝滿了花花綠綠的卡片。“這你就外行了。”他抽出張金色卡片,“你以爲富人賣的是日常記憶?錯!他們賣的是‘痛苦記憶’!”
“痛苦記憶?”
“對啊!”中介掰着手指頭數,“失戀的、破產的、被綁架的……這些記憶對他們來說是垃圾,對窮人來說卻是新鮮體驗!有個剛創業的小老板專門買大老板的破產記憶,說能幫他戒驕戒躁。”
蘇翎想起林世勳手腕的疤痕,突然心口一緊。
“那窮人呢?”林世勳追問,“花血汗錢買別人的日子,值嗎?”
中介的眼神暗了暗,指着窗外的拆遷房:“三樓那戶人家,兒子得了白血病,賣了自己十年的童年記憶,換了三十萬手術費。你說值不值?”
空氣突然安靜,吊扇的吱呀聲格外刺耳。
小李突然站起來:“我不一樣!我是自願的!”他脖子憋得通紅,“我就想知道,穿定制西裝是什麼感覺,喝82年的拉菲會不會醉,摟着女明星跳舞是不是真的香……”
“結果呢?”蘇翎問。
“結果……”小李的聲音低了下去,“西裝穿着扎得慌,拉菲不如啤酒解渴,女明星的香水味差點把我嗆死。”
中介突然拍了下桌子:“那是你買的記憶不夠高級!真正的頂級記憶,連觸感都能模擬!”他湊近林世勳,“林先生要不要試試?有個球星剛掛售了世界杯決賽的記憶,身臨其境!”
林世勳沒理他,反而問:“杜啓明是不是你客戶?”
中介的笑容瞬間凝固,像被凍住的湖面。“你……你怎麼知道?”
“他買過狩獵記憶。”蘇翎盯着他的眼睛,“還讓你幫忙處理個女人的東西。”
中介突然往門口瞟了瞟,起身鎖上門,又拉上窗簾。“這事不能外傳!”他的聲音發顫,“那姓杜的就是個瘋子!明明是億萬富翁,偏偏要賣自己的記憶!”
“他缺錢?”林世勳挑眉。
“缺瘋了!”中介從鐵盒子裏翻出張賬單,“賭博輸了八千萬,還欠了一屁股高利貸。他說要賣‘獨家記憶’抵債,讓我幫他找買家。”
蘇翎突然想起慈善晚宴上的蝴蝶手鏈:“他賣的是不是跟周曼琪有關?”
中介的臉瞬間白了,手忙腳亂地往抽屜裏塞賬單:“我不知道什麼周曼琪!你們別瞎問!”
“那你總知道老陳吧?”林世勳突然說,“穿格子襯衫,總往沙坑裏藏球的那個球童。”
中介的動作頓住了,像被按了暫停鍵。過了半晌,他從櫃子裏翻出個落滿灰塵的相冊,翻開泛黃的內頁。
照片上的老陳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身邊站着個年輕的中介。“他是我客戶。”中介的聲音很清晰,“不是買賣記憶的客戶,他賣房,我給他幫忙的。包括他要租房,那肯定也是找我。”中介的聲音充滿了自豪,仿佛自己的職業專業度得到了客戶的充分認可。
“他後來去哪了?”蘇翎追問。
中介合上相冊,眼裏的光滅了:“幾年前突然失蹤了。有人說他卷了客戶的錢跑了,我不知道……”他突然壓低聲音,“我還覺得他這個客戶值得培養呢,我也想把記憶買賣推薦給他,沒想到失蹤了。”
小李突然指着桌上一塊皺巴巴的桂花糕,“他以前總給我帶這個,說吃甜的能感覺到生活的甜。啥啊,哪個大男人吃甜的,又不是娘們!”
蘇翎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給葉真帶蘋果時,總是把最甜的那半留給妹妹。
“杜啓明找你到底做什麼?”林世勳的聲音冷下來。
中介咬了咬牙,說:“十萬。”
林世勳點頭。中介看向了服務員小李,小李拍拍胸脯像是爲他們做擔保。
中介像是下定了決心:“他讓我找個人,說是能天然屏蔽記憶提取的‘抗性體’。還說找到這人,就能賣個好價錢。”
蘇翎的心跳漏了一拍——這不就是在說她嗎?
“他還說……”中介的聲音抖得像篩糠,“周曼琪就是因爲發現了這個,才被處理的。她的記憶芯片裏,有抗性體的線索。”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伴隨着鑰匙串的叮當聲。中介臉色大變,慌忙把鐵盒子塞進床底:“是老板娘來了!她最討厭我聊這些!”
門被推開的瞬間,穿碎花裙的老板娘探進頭:“老王,302的租客要續租,你去看下。”她的目光在蘇翎他們身上轉了圈,“這幾位是?”
“看房的客戶!”老王立刻堆起笑,“想買套帶花園的別墅,給孩子練高爾夫。”
老板娘的眼睛亮了:“那可得看看我們的王牌房源!江景大平層,帶私人泳池……”
“我們再考慮考慮。”林世勳起身,“改天再來。”
出門時,蘇翎聽見老板娘在數落老王:“又跟客戶瞎聊什麼?這個月再不開單,你就卷鋪蓋滾蛋!”
巷子裏的風帶着煎餅的香味,小李突然蹲在地上哭起來:“我後悔了……我不該碰記憶交易的。”
林世勳遞給他張紙巾:“現在回頭還不晚。”
“怎麼回頭啊?”小李抹着眼淚,“我的積蓄沒了,工作也丟了,連我媽留的金鐲子都……今天這個頂班是私人交情,我會不會害朋友工作都沒了。求你們,不要投訴管家,求你們了,都是我的錯。”
林世勳不動聲色:“你今天也給我們幫忙了,頂班的事我們就不追究了。只是以後,還要找你幫忙,你好好配合就行。”
這時蘇翎突然想起什麼:“你不是會修東西嗎?上次俱樂部的咖啡機壞了,還是你修好的。”
小李愣住了:“那算什麼本事……”
“怎麼不算?”蘇翎拍着他的肩膀,“我認識個朋友開電器維修店,正缺人手呢。”
林世勳突然說:“我投資一家維修店,你來當老板。”
小李的眼睛瞪得像銅鈴:“真……真的?”
“但有個條件。”林世勳看着他的眼睛,“不準再碰記憶交易,也不準再裝富豪。”
小李突然給他們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眼淚混着鼻涕流了一臉:“謝謝你們!我以後一定好好幹活,再也不做夢了!”
回去的路上,蘇翎看着窗外掠過的街景,突然說:“老陳的芯片,會不會就在那家中介公司?”
林世勳點頭:“很有可能。老王剛才塞鐵盒子的動作太可疑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拿?”
“等晚上。”林世勳轉動方向盤,“老板娘不在的時候。”
車子經過一家奢侈品店時,蘇翎突然指着櫥窗裏的蝴蝶胸針:“跟我們那枚一模一樣!”
林世勳停下車,蘇翎盯着胸針出神:“你說,周曼琪是不是也有一枚?”
“很有可能。”林世勳的聲音沉了沉,“這胸針,說不定就是記憶拍賣行的會員標志。”
小李突然說:“我知道周曼琪!她常來我們俱樂部做慈善。她平時都戴一個巴洛克的異形珍珠項鏈,挺打眼的。但有次換了個蝴蝶項鏈,還到處說這個項鏈來之不易,我看也沒什麼特別的呀 。但是長的跟櫥窗裏的胸針很像。”
蘇翎的心跳瞬間加速:“她最後一次來是什麼時候?”
“得去 查記錄,我記得不準確了。”小李撓着頭,“那天她好像跟杜啓明吵架了,還摔了杯子。”
林世勳突然發動車子:“去俱樂部!”
“現在?”蘇翎皺眉,“今天下午不是還有高爾夫比賽嗎?”
“看情況。”林世勳的眼神很篤定,“我們去查監控。”
車子駛進俱樂部停車場時,蘇翎突然捂住肚子:“糟了,早上的煎餅可能不幹淨。”
林世勳無奈地搖頭:“我陪你去洗手間,小李在車裏等着。”
洗手間的鏡子裏,蘇翎的臉色有點發白。她剛要補妝,突然發現鏡子後面有個黑影一閃而過。
“誰?”她厲聲喊道,追出去時卻只看見空蕩蕩的走廊。
回到車上,林世勳發現小李不見了,座位上只留下個皺巴巴的桂花糕。
“他去哪了?”蘇翎慌了。
林世勳突然指着監控攝像頭:“看那裏!”
屏幕上,小李正被兩個穿黑西裝的人架着往地下室走,嘴裏還在喊:“我什麼都不知道!放開我!”
蘇翎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怎麼辦?”
“別慌。”林世勳的眼神異常冷靜,“我們去救他。”
地下室的門虛掩着,裏面傳來壓低但深沉的嚇人的聲音:“說!你今天都瞎說了些啥?”
“我,我,沒敢亂說!”小李的聲音帶着哭腔,“我就帶他們去看房買房的……”
“還敢撒謊!”有人壓低嗓子怒吼,接着傳來皮帶抽打聲。
林世勳突然踹開門,手裏的高爾夫球杆橫掃過去,正打在那人的手腕上。“放開他!”
林世勳的眼神冷得像冰,“周曼琪是不是你們殺的?”
那人的臉瞬間白了,像被戳中了痛處:“你不會知道的!好一個慈善女士哈哈哈哈”
“什麼好一個慈善女士?”蘇翎追問,同時悄悄按下手機錄音鍵。
這時,警笛聲突然由遠及近。“你報警了?”蘇翎驚訝地看着林世勳。
那人一腳踹開後門,想逃跑。蘇翎一個箭步要追上去,卻被林世勳一腳踹倒在地:“安全第一。有警察呢!”
小李被扶起來時,胳膊上滿是鞭痕。“謝謝你們救了我……”他哽咽着,“我不知道要怎麼報道,我害怕。”
“沒事了。”蘇翎有些心疼,“等下你要去警局。我們陪你去。”
“我倆不用,我打過招呼了。我倆下午參加比賽,那裏有更重要的事。”
小李突然鞠躬:“謝謝你們。我明天就去修電器,再也不做夢了。”
蘇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老陳的桂花糕。有些東西,比記憶更珍貴。
車子駛上公路時,林世勳突然說:“還得去中介公司,老王那裏可能還有信息。”
“嗯。”蘇翎點頭,看着窗外的樹木的倒影,“還有老陳,我們一定要找到他。”
芯片在儀表盤上閃着紅光,像顆跳動的心髒。蘇翎知道,這只是開始。後面還有很多危險和秘密等着他們,但身邊有這個人,似乎自己開始有些依賴。例如,就在自己想追出去的那一刻,只因爲他喊了一聲,自己的身體居然就會配合,留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