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總帶着幾分繾綣的溫柔，透過林家小院雕花木窗的格欄，灑在案頭那盆初綻的茉莉上，將花瓣上的晨露映得晶瑩剔透。林硯從繡着纏枝蓮紋樣的錦被裏爬起來時，天邊剛泛起一抹淡淡的魚肚白，小丫頭穿着一身藕荷色軟緞小襖，領口繡着精致的纏枝菊，梳着兩個圓滾滾的發髻，鬢邊還別着一朵母親孟婉卿親手繡的鵝黃絨球花，踩着軟底繡花鞋，輕手輕腳地溜出了房門。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去院子裏追逐蝴蝶，反而徑直走向了廚房旁邊的雜物間。那裏的窗台上，整齊地晾曬着一串串飽滿的金絲小棗，是張嬤嬤前幾日從鎮上最大的幹果鋪買來的，果肉厚實，核小味甜，曬了幾日已經褪去了多餘水汽，透着濃鬱的棗香。林硯踮着腳尖，小手扒着窗台邊緣，夠到那只竹編晾曬籃，小心翼翼地挑選起來。她的手指纖細柔軟，卻格外靈巧，專挑那些色澤紅潤、個頭均勻、表皮沒有褶皺的紅棗，挑出五六顆，捧在手心湊到鼻尖輕嗅，一股清甜的香氣撲面而來，讓她忍不住抿了抿小嘴，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阿硯，你怎麼起這麼早？”張嬤嬤提着水桶從井邊回來，桶沿還滴着水珠，看到小家夥踮着腳、努力夠着籃子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是不是嘴饞想吃紅棗了？這棗還得再晾兩日，等果肉收得緊實些才更甜呢。”
林硯回過頭，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臉上帶着幾分狡黠的笑意：“張嬤嬤，我不是想吃呀，我是想給娘親泡紅棗水。”她拉着張嬤嬤的衣袖晃了晃，聲音軟乎乎的，“娘親每天要繡好多好多活計，還要陪我玩，肯定很累很累，喝了甜甜的紅棗水，就能有力氣啦。”
張嬤嬤聞言，心裏頓時一暖。她在林家待了十幾年，看着孟婉卿從一個嬌怯的新婦，到如今爲人母，深知她產後身體虧虛，氣血不足，平日裏總是面色蒼白，繡不了半個時辰就會腰酸背痛、精神不濟。而這才三歲的小姑娘，小小年紀就這般貼心記掛着母親，着實難得。“咱們阿硯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張嬤嬤放下水桶，走過去幫她把紅棗放進一個幹淨的白瓷碗裏，“那嬤嬤幫你燒點溫水，泡紅棗可得用溫水才好，既能泡出甜味，又不會破壞裏面的好東西，夫人喝了才補身子。”
林硯用力點頭，小腦袋點得像撥浪鼓，跟着張嬤嬤走進廚房。張嬤嬤點燃灶膛裏的柴火，架上一口小小的銅鍋，倒入清澈的井水。趁着燒水的功夫，林硯又拉着張嬤嬤的衣袖，仰着小臉問：“張嬤嬤，你能不能教我曬紅棗呀？我想自己曬，這樣以後就能天天給娘親泡紅棗水了，不用麻煩嬤嬤啦。”
“好啊，”張嬤嬤笑得眉眼彎彎，一邊添柴一邊耐心解釋，“曬紅棗可是個細致活呢。首先得把紅棗洗幹淨，挑掉壞的、有蟲眼的，然後放在通風向陽的地方攤開，不能堆在一起，不然容易受潮發黴。每天早上要記得翻一遍，讓每顆棗都能曬到太陽，傍晚要是起風了，就得收進屋裏，等曬到果肉發皺、捏起來硬硬的，就曬好啦。”
林硯聽得格外認真，小眉頭微微蹙着，把張嬤嬤的話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裏，時不時還點點頭，仿佛在消化這些“知識點”。水很快就燒開了，張嬤嬤把沸水倒進一個粗瓷盆裏晾着，等水溫降到溫熱，才倒進林硯手裏的小瓷杯裏。紅棗在溫水中慢慢舒展，原本有些幹癟的果肉漸漸變得飽滿，清甜的香氣也一點點彌漫開來，縈繞在小小的廚房裏。
林硯雙手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護着，生怕灑出來一滴，一步一步慢慢朝着母親的房間走去。她的步子邁得小小的，裙擺輕輕晃動，像一只謹慎的小蝴蝶。
此時孟婉卿剛睡醒，正坐在梳妝台前梳理長發。她的發絲烏黑柔順，卻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幹枯，平日裏總是用玉簪鬆鬆挽着，今日卻難得細細梳理。她的臉色雖比生產後好了些許，卻依舊透着淡淡的蒼白，眼下還有一絲淺淺的青影，顯然昨夜又沒睡安穩。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她回過頭，看到女兒端着杯子走來，眼底立刻漾起溫柔的笑意，像春日裏融化的冰雪：“阿硯，這麼早給娘親送什麼來了？”
“娘親，喝水！”林硯把杯子舉到她面前，小臉上滿是期待，“這是我泡的紅棗水，甜甜的，可好喝了，你快嚐嚐呀。”
孟婉卿接過杯子，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一股暖意順着指尖蔓延開來，漸漸淌進心裏。她低頭看着杯中浮起的紅棗，果肉已經泡得微微發脹，湯色泛起淡淡的琥珀色，清澈透亮，鼻尖縈繞着濃鬱卻不膩人的清甜香氣。她用小巧的銀勺舀了一勺，吹涼後喝了一口，溫熱的紅棗水滑入喉嚨，帶着恰到好處的甜潤，順着食道一路暖到胃裏，仿佛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中蔓延開來，讓她連日來的疲憊都消散了幾分。
“真好喝，”孟婉卿笑着摸了摸女兒的頭，指尖劃過她柔軟的發絲，眼底滿是欣慰與疼愛，“我們阿硯真是越來越貼心了，還知道給娘親泡紅棗水。”
林硯仰着小臉，笑得眉眼彎彎，露出一口小小的乳牙：“娘親喜歡就好，以後我每天都給你泡。張嬤嬤說，喝了紅棗水，娘親的身體會變棒，就不會再累得不想說話了。”
孟婉卿心裏一軟，伸手把女兒摟進懷裏。小家夥的身體軟軟的、暖暖的，帶着淡淡的奶香味，讓她心裏充滿了暖意。她知道女兒懂事，卻沒想到小小年紀竟如此記掛着自己的身體。她只當是孩子聽了嬤嬤的話，覺得紅棗水好喝，才想着給自己泡，卻不知這背後，藏着林硯前世積累的醫學常識——紅棗味甘性溫，歸脾、胃、心經，能補中益氣、養血安神，正是產後氣血虧虛之人的溫補好物，且性質溫和，即便長期食用，也不會損傷脾胃，最適合她這樣底子弱的人慢慢調理。
從那天起，林硯便把泡紅棗水當成了每日的頭等大事。每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她就會準時起床，踩着小凳子挑選紅棗、用溫水沖泡，然後端到孟婉卿面前。有時孟婉卿起得早些，就會坐在窗邊，看着女兒踮着腳在廚房忙碌的小小身影，陽光灑在她身上，像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心裏滿是熨帖的溫暖。林承安看在眼裏，也越發疼愛這個女兒，時常會特意繞路去鎮上的幹果鋪，買些品質最好的金絲小棗、若羌灰棗回來，變着花樣讓女兒給妻子泡水喝。
沒過幾日，林硯又有了新的想法。她在張嬤嬤的房間裏看到一袋圓滾滾的桂圓，那桂圓外殼呈黃褐色，帶着細密的紋路，剝開後裏面的果肉飽滿厚實，色澤金黃，聞起來香氣濃鬱，甜得誘人。她立刻想起前世學過的知識，桂圓同樣是溫補氣血的佳品，味甘、性溫，歸心、脾經，能補益心脾、養血安神，與紅棗搭配，正是“棗圓補虛”的經典組合，尤其適合孟婉卿這種氣血兩虛、時常心悸失眠的情況。
“張嬤嬤，這個圓圓的是什麼呀？”林硯指着袋子裏的桂圓，好奇地眨着眼睛問。
張嬤嬤正在縫補林承安的衣物，聞言抬頭笑道：“這是桂圓，也叫龍眼，是很好的幹果呢，吃起來甜甜的，還能補身體。”
“那它能給娘親吃嗎？”林硯立刻追問，小手緊緊攥着衣角，帶着幾分急切。
“當然能，”張嬤嬤放下針線，拿起一顆桂圓遞給她，“夫人產後身子虛，吃些桂圓正好能補補氣血。不過這東西性溫，不能吃太多，不然容易上火，每天吃三四顆就夠了。”
林硯把“不能吃太多”這句話牢牢記在了心裏，又纏着張嬤嬤教她剝桂圓。桂圓的外殼雖薄，卻有些韌性，林硯的小手起初不太靈活，剝了幾個，手指就被殼邊緣磨得有些發紅，甚至還不小心摳破了一顆桂圓的果肉，甜汁沾了滿手。張嬤嬤看着心疼，想幫她，卻被她固執地拒絕了：“張嬤嬤，我自己來，我要親手剝給娘親吃，這樣娘親吃了才會更開心。”
練了幾日，林硯剝桂圓的速度越來越快，而且剝得幹幹淨淨，不會損傷一點果肉。從那以後，每天午後，當孟婉卿坐在窗邊繡活計累了的時候，林硯就會端着一個小小的白瓷碟，裏面放着三四顆剝好的桂圓，邁着小碎步跑過去，拉着孟婉卿的衣袖輕輕晃：“娘親，你歇一歇，吃點桂圓吧。”
她把碟子裏的桂圓遞到母親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這個甜甜的，可好吃了，吃了就有力氣繼續繡啦，繡出最漂亮的花。”
孟婉卿放下針線，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接過碟子裏的桂圓，放進嘴裏。桂圓的果肉軟糯香甜，汁水豐富，甜而不膩，滿口都是濃鬱的香氣，順着喉嚨滑下，暖意融融。她細細咀嚼着，只覺得連日來繡活帶來的眼酸肩痛，似乎都減輕了不少，連心情都變得愉悅起來。
“真甜，”孟婉卿笑着說，伸手擦掉女兒嘴角沾到的桂圓甜汁，“我們阿硯真會找好東西，知道娘親喜歡吃甜的。”
林硯歪着頭，笑得一臉得意：“因爲我也喜歡吃呀，娘親吃了開心，我就開心。”她沒有說太多，只是用孩童般天真的話語，掩飾着自己的用心。她知道，母親性子溫和內斂，不喜歡太過刻意的關懷，這樣潤物無聲的照顧，才最讓她舒心，也最容易接受。
隨着季節流轉，林硯也開始根據天氣變化調整溫補的方式。春日裏天氣幹燥，孟婉卿時常覺得口幹舌燥、咽喉不適，繡活久了還會眼睛幹澀。林硯便想起了自己藥圃裏種的枸杞，那些枸杞苗長勢喜人，已經抽出了嫩嫩的枝條，雖然還沒結果，但嫩葉也同樣有滋陰潤燥、養肝明目的功效。
這天清晨，林硯泡紅棗水時，特意跑到藥圃裏，小心翼翼地摘下兩片嫩綠的枸杞葉，洗淨後放進母親的水杯裏。“娘親，你看，”她端着杯子跑到孟婉卿面前，獻寶似的炫耀，“紅棗水裏加了紅紅的枸杞葉，是不是更好看了？綠的葉子配紅的棗，像不像院子裏的花？”
孟婉卿看着杯中紅棗的紅潤與枸杞葉的翠綠相互映襯，湯色愈發清亮好看，笑着點了點頭：“確實好看，我們阿硯真有審美。”她喝了一口，除了紅棗的甜潤，還多了一絲枸杞葉的微甘，口感更加清爽，正好緩解了春日的幹燥。她不知道，這看似隨意的搭配，正是林硯精心設計的——枸杞葉能滋陰補腎、養肝明目，與紅棗搭配，不僅能增強補血的效果，還能緩解幹燥，正是春日溫補的絕佳組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