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正,鹹陽宮蘭池宮偏殿
嬴政半倚在榻上,肩部的傷口雖已愈合,但每逢陰雨天氣,依舊會傳來隱隱的酸痛,提醒着他那場未遠的刺殺。他手中把玩着一柄新近由少府呈上的、加裝了瞄準器的秦弩,眼神銳利如鷹隼,反復掂量着這輕巧卻蘊含着驚人精準的器械。案幾上,還攤開放着關於“屯墾策”成效和“戶籍編號”試行情況的簡牘。
江辰垂手肅立在下首,他能感受到那審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掃視。殿內熏香嫋嫋,卻驅不散那股無形的帝王威壓。
“江辰,”嬴政終於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司南尋蹤,弩箭增準,屯墾安民,編號理政……汝之所爲,皆非常人所及。”他放下弩機,目光如實質般落在江辰臉上,“朕,甚爲好奇。汝這一身‘雜學’,究竟師從何人?或是……得自何處?”
空氣瞬間凝滯。江辰心頭一凜,知道這個問題終究無法回避。嬴政的多疑,遠超常人。他深吸一口氣,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流淌而出,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追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回陛下,小人……亦不甚明了。幼時曾於山中誤食一枚異果,昏迷數日,醒來後,腦中便時常浮現諸多奇異圖案與念頭。諸如司南指向之理,弩箭瞄準之線,乃至鐵石熔煉、數字編號之法……皆仿佛天生便知,卻又不知其所以然。只覺……只覺冥冥之中,或有天授,意在助陛下,強我大秦。”
他將一切推給虛無縹緲的“天授”和“異果”,這是風險最小,也最能引發帝王興趣的解釋。同時,他微微調整呼吸,讓自己顯得坦誠而無害。
嬴政深邃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許久,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他靈魂深處的秘密。“天授?異果?” 他心中冷笑,身爲掃滅六合、不信鬼神的帝王,他並不全然相信這套說辭。但江辰展現出的能力是實實在在的,而且確實於國有利。他需要這份能力,但也必須牢牢掌控。
“哦?天授?”嬴政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既是天授,當更爲朕盡心竭力。朕,欲設一‘工造署’,專司軍械改良、農具革新乃至你那些‘奇思妙想’,由你總領其事,秩比千石。你可能勝任?”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也是試探。給予更高的權位,也意味着將其置於更顯眼的位置,承受更多的明槍暗箭。
江辰立刻躬身:“臣,必竭盡全力,以報陛下天恩!”他知道,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他推行“技術慢融”、積累自身力量的關鍵一步。
渭水工坊
爐火正旺,熱浪灼人。石甕師傅親自督陣,數座改良高爐同時開火,準備進行第一次小批量的鋼刀試生產。被趙高收買的那個匠人,暗中調整過通風管道的那座爐子,也赫然在列。他低着頭,掩飾着眼底的緊張與一絲狠厲。
鼓風橐龠在力夫的踩踏下發出沉重的喘息,爐內火焰由橘紅漸轉爲刺目的白熾。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然而,就在準備出鐵水的前一刻,那座被動過手腳的爐子,通風管道連接處因應力集中和長時間高溫,發出一聲細微卻令人心悸的“咔嚓”聲,一道裂縫驟然出現!
“呼——!”
高溫氣流混合着未充分燃燒的煤屑猛地從裂縫噴出,帶起一溜火星!緊接着,爐內壓力失衡,火焰劇烈搖曳,爐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不好!要炸爐!”經驗豐富的石甕師傅第一個察覺到異常,嘶聲大吼,“快散開!”
工匠們頓時亂作一團,驚慌地向後奔逃。那個內應也混在人群中,假裝驚恐,心中卻暗自得意:“成了!看你這工造署還如何立得起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如獵豹般竄出,直奔那座異常的高爐!正是前來巡視工坊進展的江辰!他剛踏入工坊區域,就憑借敏銳的觀察力和對危險的本能直覺,發現了那座爐子的異常以及人群中某個匠人一閃而過的詭異神色。
“都別亂!聽我指揮!”江辰的聲音如同驚雷,瞬間壓過了現場的混亂。他目光如電,迅速掃過爐體,瞬間判斷出問題核心在於通風管道泄漏導致燃燒不充分、壓力積聚!
他來不及多想,一把搶過旁邊力夫手中浸水的厚麻布,迅速裹住頭臉和手臂,冒着灼人的熱浪和噴濺的火星,沖向爐子側面!他不能任由爐子炸裂,那不僅意味着前功盡棄,更會造成人員傷亡,他的所有計劃都將受到致命打擊!
太子府庭院
扶蘇正與幾位儒生談論詩書,一名心腹侍從匆匆走來,低聲稟報了工坊可能發生“炸爐”事故的消息。扶蘇手中的竹簡“啪”地一聲落在案幾上,臉色驟變。
“江先生可在現場?”他急聲問道。
“據報,江中郎恰在工坊,且……且正沖向險處!”
扶蘇猛地站起身,也顧不上禮儀,對幾位愕然的儒生匆匆說了句“有急事”,便快步向外走去。“江兄萬不可有失!”他心中充滿了擔憂,江辰的安危,此刻遠重於那些清談。
丞相府
李斯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收到了工坊出事的消息。他放下筆,眼中閃過一絲冷芒。“果然……奇技淫巧,終非正道,易生禍端。” 他並不關心江辰死活,甚至隱隱期待事故鬧大。但他更關心的是,此事會如何影響朝局,以及他該如何利用此事。
“去,仔細查清事故緣由,是工匠操作不當,還是那‘石炭’或‘高爐’本身就有缺陷。”他吩咐屬官,準備以此爲契機,再次向嬴政陳明“恪守祖制”的重要性,彈劾江辰“妄行險招,幾釀大禍”。
工坊內,江辰無視噴濺的火星和灼熱,憑借現代工程知識和特種兵的冷靜,迅速找到通風管道裂縫位置。他抓起旁邊一把備用溼泥,混合着一些耐火材料,不顧燙傷的風險,徒手將其死死按在裂縫處!溼泥在高溫下迅速硬化,暫時封堵了泄漏點。
“減小鼓風!緩慢降溫!”他對着嚇呆的工匠吼道。石甕師傅反應過來,立刻指揮力夫降低鼓風頻率,同時引導其他工匠有序後撤到安全距離。
險情被暫時控制住了。爐體沒有爆炸,但這次意外也造成了不小的損失,一爐鐵水報廢,部分設備受損,更有幾名靠近的工匠被火星灼傷。
江辰站在一片狼藉的工坊中,手臂和手掌傳來陣陣灼痛,但他眼神冰冷,掃視着驚魂未定的工匠們,最後,目光似無意般從那個臉色煞白的內應臉上掠過。“果然動手了……趙高,還是李斯?或者……都有?”
扶蘇趕到時,看到的是已然控制住的場面和站在廢墟中、雖略顯狼狽卻脊梁挺直的江辰,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敬佩之情更甚。
李斯很快收到了事故被江辰冒險控制住、未造成更大災難的消息,失望之餘,也更加堅定了盡快收集“罪證”的決心。
趙高得知計劃未能竟全功,只是造成了一些損失,冷哼一聲:“算他走運!不過,此事豈會就此了結?工造署……哼,看你能撐到幾時!”
江辰憑借膽識和能力化解了的物理危機,保住了工造署的框架,但也暴露在更猛烈的政治風暴眼中心;嬴政的“工造署”任命,如同將江辰架在火上烤;扶蘇的關切代表着潛在的支持力量;而李斯和趙高,則從不同角度磨利了手中的刀,準備着下一次更爲致命的攻擊。技術推廣的道路,注定布滿荊棘與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