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執意的思緒還停留在兵棋的寓意上。
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被忽略的細節——被傳送過來的瞬間,他並非直接陷入黑暗,而是先進入了一條奇怪的走廊。
那走廊兩側的牆壁是純粹的黑與白,像極了國際象棋的棋盤格。
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緊。
連忙抬頭看向沈黎曇和林默,語氣帶着幾分急切:“對了,我想起來一件事——在傳送之後,我好像進入過一個黑白相間的走廊,你們有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話音剛落,林默就猛地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
摘下耳機,臉上滿是詫異:“黑白走廊?沒有啊。”
“我被馬棋砸中後,眼前一黑,再醒來就已經在這片樹林裏了。”
他說着,還指了指沈黎曇,眼神裏帶着疑惑,顯然不明白謝執意爲什麼會問這個。
相反,沈黎曇聽到這個問題時,臉上並沒有太多驚訝。
反而神情依舊平靜,甚至帶着一絲淡淡的了然。
她看着謝執意,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哦,那個啊,應該是你的夢。”
“畢竟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昏迷兩天了,昏迷中產生些奇怪的幻覺很正常。”
“夢?”謝執意愣住了。
那走廊的觸感、光線,甚至耳邊的風聲都如此真實,怎麼會是夢?
他張了張嘴,剛想反駁,想說那絕不是幻覺。
沈黎曇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沈黎曇的目光直視着他,語氣裏沒有絲毫波瀾。
“你肯定想問,既然發現了我,爲什麼不早點救我,反而讓我昏迷了兩天,對吧?”
謝執意沉默着點了點頭。
這確實是他心裏的一個疑問。
沈黎曇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笑容裏帶着幾分冷意:“很簡單,我們這裏不收沒用的人。”
“起初發現你時,看起來就是個累贅。”
“我本來是想用你的身體來打窩,吸引更多的棋獸——你也知道,棋獸對活人的氣息很敏感。”
“這樣一來,我就能趁機獵殺更多棋獸,收集更多的資源。”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謝執意微變的臉色,繼續說道:“那些資源,就是棋獸的心髒,我們稱之爲‘棋之心’。”
聽到“用你的身體來打窩”這句話時,謝執意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隱隱作痛。
他終於明白,自己剛醒來時那種撕心裂肺的渴和餓,並非只是昏迷後的正常反應——他差點就成了吸引怪物的誘餌。
若不是碰巧遇到那只兵棋獸,若不是自己下意識地反抗了一下。
恐怕現在已經成了棋獸的口糧,更別說站在這裏聽這些話了。
他攥了攥拳頭,壓下心裏的酸澀,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那……爲什麼現在又收了我呢?”
沈黎曇抬手撩了一下垂到眼前的碎發,動作隨意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場:“因爲你身手還不錯。”
“那天我本來想看看你能不能撐到棋獸來,結果發現你在昏迷中還能本能地避開兵棋獸的攻擊。”
“並且還利用自己的才智傷了它一點點皮毛。”
“對我們來說,一個有點用的人,總比一具沒用的屍體強。”
“有點用……”謝執意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句話,心裏更痛了。
原來自己能活下來,不過是因爲“有點用”而已。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命竟然如此廉價,價值全憑“有用與否”來衡量。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知道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這裏的規則。
於是,他抬起頭,眼神堅定了些許:“我現在只剩下最後兩個問題了——這所謂的‘棋之心’,究竟有什麼用?”
“棋之心?”沈黎曇挑眉,解釋道,“你可以把它理解爲我們在這裏的貨幣,和人類世界的錢一樣。”
“很多組織之間都會用它來交易,換取更好的武器、裝備,或者食物、藥品。”
“總之是用來自保和生存的必需品。”
她頓了頓,補充道:“當然,不止是人類。”
“如果你遇到那些有共同利益的‘鬼妖魔’,有時候也能用棋之心和它們交換信息或者物資。”
“前提是你們沒有利益沖突。”
“原來如此。”謝執意恍然大悟。
沒想到這小小的棋獸心髒,竟然有這麼大的用處。
看來在這裏生存,收集棋之心會是重中之重。
沈黎曇看了一眼腕表,似乎是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好了,關於棋之心的事就說到這。”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這裏的規矩——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每一條都關乎你的生命,別走神。”
謝執意立刻打起精神,挺直了背脊,眼神專注地看着她。
“首先,”沈黎曇的聲音低沉了幾分,“每個剛來到念土的人,都會被這裏的規則自動賦予一個‘身份角色’。”
“白天我們必須嚴格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能暴露真實來歷,更不能讓別人知道你是‘外來者’。”
她指了指旁邊的林默,“比如林默,他的身份是一個程序員。”
“如果他在和其他人接觸時,言行舉止不符合程序員的設定,或者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是被傳送來的事實。”
“隨時都可能被這裏的鬼妖魔或者不懷好意的人類盯上,然後被殺死。”
“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我們才可以自由活動。”
林默在一旁點了點頭,臉色也有些凝重:“確實,我剛來的時候,因爲不小心說漏了嘴,差點被一只僞裝成商販的妖偷襲。”
“這裏的怪物很狡猾,它們能通過你的言行判斷你是不是‘異類’。”
謝執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身份暴露就會被殺?這念土的規則竟然如此殘酷。
他下意識地問道:“那……我的身份是什麼?”
沈黎曇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在你昏迷之時,我從你的身上拿到了這個東西。”
說罷把一份簡歷扔在了前面,“你現在的身份是一名棋手。”
“棋手?”謝執意愣住了。
這個身份竟然和他現實中的職業一模一樣。
“沒錯。”沈黎曇點了點頭,“或許是因爲你被兵棋砸中,又或許是因爲你現實中的執念和下棋有關,規則賦予你的角色就是棋手。”
“這對你來說,或許是件好事——畢竟你熟悉這個身份,扮演起來會更容易。”
“但你也要小心,這裏的‘棋手’和現實中不一樣,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燒身。”
謝執意握緊了拳頭,心裏五味雜陳。
原本以爲只是一場意外的傳送,沒想到等待自己的是如此步步驚心的生存挑戰。
身份、棋之心、鬼妖魔獸……無數信息在他腦海中交織,讓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迷茫的時候,想要活下去,就必須盡快適應這裏的規則,扮演好“棋手”的角色。
謝執意的目光掃過房間裏的三人,最終落在沈黎曇臉上。
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拋出了那個壓在所有人心頭的終極問題:“既然我們被困在這裏,那……我們該如何離開這裏呢?”
這個問題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打破了房間裏的沉寂。
林默摘下耳機,眼神裏閃過一絲期待。
連一直安靜坐着的小柿子也抬起頭,眨着大眼睛看向沈黎曇,顯然這個問題也是他們一直想知道答案的。
沈黎曇的手指頓了頓,原本平靜的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
她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種看透世事的疲憊:“不知道。”
“不知道?”謝執意的心猛地一沉。
連林默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黎曇姐,你在這裏待了這麼久,就沒有找到過一點離開的線索嗎?”
沈黎曇搖了搖頭,目光轉向窗外那片永遠灰蒙蒙的天空,語氣帶着幾分自嘲:“線索?我們試過無數種方法。”
“有人說找到念土的‘中心棋局’就能離開,可沒人知道那棋局在哪裏;”
“有人說殺夠足夠多的棋獸,集齊所有棋子的棋之心就能打破規則。”
“可到最後要麼死在棋獸手裏,要麼瘋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謝執意,眼神裏帶着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或許,這裏根本就沒有離開的路。”
“那……那我們難道要一輩子困在這裏嗎?”謝執意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他還有未完成的冠軍夢,還有老家的父母在等他回去,怎麼能一輩子困在這個詭異的地方?
沈黎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也不是一輩子。”
“或許,把自己的身份扮演到死,等到自然死亡的那一刻,就能解脫了吧。”
“扮演到死?”謝執意愣住了。
“沒錯。”沈黎曇點了點頭,“這裏的規則賦予我們身份,或許就是讓我們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裏,演完一場沒有觀衆的戲。”
“等到戲落幕,生命走到盡頭,或許就能回到現實,又或許……就徹底消失了。”
“誰知道呢。”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低沉:“說到底,這可能就是一個沒有希望的未來。”
“我們這些被執念牽引而來的人,本身就帶着無法解脫的枷鎖,或許這裏,就是我們的牢籠。”
房間裏再次陷入死寂,連掛鍾的滴答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謝執意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傳遍全身。
他看着沈黎曇那張寫滿疲憊的臉,看着林默低下頭沉默不語,看着小柿子害怕地攥緊了衣角。
心裏第一次涌起了深深的絕望。
離開的希望,竟然如此渺茫。
難道真的要像沈黎曇說的那樣,在這裏扮演一個陌生的身份,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他不甘心。
謝執意深吸一口氣,猛地抬起頭,眼神裏重新燃起一絲光芒:“不,我不信。”
“既然規則能賦予我們身份,能讓棋之心成爲貨幣,那就一定有它的漏洞,一定有離開的方法。”
“我不會就這麼放棄的。”
林默抬起頭,看着謝執意眼中的堅定,愣了一下,隨即嘴角也露出了一絲苦笑:“兄弟,我佩服你的勇氣。”
“但在這裏待久了,你就會知道,希望這東西,有時候比絕望更折磨人。”
沈黎曇看着謝執意,眼神裏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謝執意沒有理會他們的消極,他握緊了拳頭,心裏暗暗發誓:不管這裏有多殘酷,不管離開的希望有多渺茫,他都要找到回去的路。
他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帶着這裏的人一起活下去,找到離開的方法。
沈黎曇抬眼望向高空,一輪白色的月亮,孤零零地懸在灰蒙蒙的天幕上。
月光灑下來,連空氣都帶着幾分冷意。
她收回目光,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時候不早了,盡早歇息吧。”
“明天還有自己的身份要扮演,別誤了時間。”
謝執意心裏還憋着一股勁兒,想再問問關於離開的線索。
可看着沈黎曇那張寫滿疲憊的臉,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現在說再多也沒用,只能先按她說的做。
於是,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轉身朝着林默之前帶他去過的那個房間走去。
房間很簡陋,只有一張木板床和一張破舊的桌子。
牆壁上還沾着些不知名的污漬。
謝執意坐在床邊,腦子裏亂糟糟的。
一會兒是沈黎曇說的“沒有希望的未來”,一會兒是那個詭異的黑白走廊,還有明天即將被賦予的身份……
各種念頭攪得他心煩意亂。
他躺到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後半夜才漸漸沉沉睡去。
等所有人都回房歇息,客廳裏只剩下沈黎曇一人。
她又緩緩抬起頭,望向那輪白色的月亮。
月光映在她眼底,泛起一層淡淡的水光。
她伸出手,似乎想觸碰那遙遠的月光。
嘴角卻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真是絕望啊……”
這五個字在空蕩的客廳裏回蕩,帶着無盡的疲憊和無助,與她白天的冷靜果斷判若兩人。
而此時,正在睡夢中的謝執意,意識又一次被拉進了那個熟悉的黑白走廊。
冰冷的棋盤格地面延伸向遠方。
兩側的牆壁依舊是純粹的黑與白交替,空氣裏彌漫着一種沉寂的寒意。
門後的世界與之前,截然不同。
這裏是一片混沌的灰色,仿佛天地未開時的模樣。
正中央,擺放着一張巨大的石桌,石桌上鋪着一張黑白棋盤。
棋盤上的棋子整齊排列,顯然是一局剛剛開始的棋局。
棋盤兩側,分別站着兩道身影。
左邊的人身穿純黑色的長袍,連頭帶腳都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像兩口古井;
右邊的人則穿着純白色的長袍,同樣捂得密不透風,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兩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仿佛雕塑一般。
突然,黑色身影微微前傾,聲音沙啞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對着白色身影說道:“棋盤又已經擺好,第一步,你該往哪走呢?”
白色身影沒有回答,依舊靜靜地站着,仿佛沒有聽到黑色身影的問話。
謝執意被眼前這詭異的一幕驚得心髒怦怦直跳。
但他還是鼓起勇氣,一步步走上前,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最終停在黑色身影身上,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問道:“你們是誰?這裏是什麼地方?”
白色身影也緩緩轉了過來,目光落在謝執意身上。
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這裏是棋局的起點,也是終點。”
“你,是局中人,還是觀棋者?”
謝執意愣住了,他不明白兩人話裏的意思。
什麼局中人?什麼觀棋者?
他剛想再問,卻發現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
黑白身影漸漸透明,棋盤也開始扭曲。
“等等!你們把話說清楚!”謝執意急切地喊道,想要上前抓住他們。
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動不了。
就在這時,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
謝執意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房間的木板床上,窗外的天已經蒙蒙亮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
剛才的夢境太過真實,那兩道黑白身影,還有他們說的話,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裏。
“棋局的起點,也是終點……局中人還是觀棋者……”謝執意喃喃自語。
眼神裏充滿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