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灸的後遺症是,當天晚上,林悠悠失眠了。
倒不是因爲艾灸本身,而是那股縈繞在鼻尖、洗了兩次澡都洗不掉的煙熏火燎味,讓她的大腦異常興奮。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是前夫那張虛僞的臉,一會兒是孫老那“負負得正”的診斷,一會兒又是江辰那張在煙霧繚-繞中顯得有些不真實的、泛紅的耳根……
她抓起手機,點開了那個只有三個“人”的群。
林悠悠:【戰友,睡了嗎?[月亮]】
她沒指望能得到回復,畢竟已經快十二點了,以江辰那種“老年人”作息,估計早都進入深度睡眠了。
沒想到,幾乎是秒回。
J:【沒。】
林悠悠有些意外,也有些竊喜。
林悠悠:【你也失眠了?是不是被艾草的味道‘喚醒’了沉睡的靈魂?】
J:【在改bug。】
林悠悠:“……”
好吧,她就知道,這個男人的世界裏沒有風花雪月,只有代碼和邏輯。
她嘆了口氣,百無聊賴地打字。
林悠悠:【感覺自己像個藥罐子,現在又多了個新身份,行走的艾草包。】
這句話發出去後,帶着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深夜裏特有的脆弱。
江辰那邊沉默了。
就在林悠悠以爲他已經投入到和bug的大戰中,不會再理她時,她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跳出了一個微信視頻通話的邀請。
發起人:J。
林悠悠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有些慌亂地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清了清嗓子,才按下了接聽鍵。
屏幕裏出現了江辰的臉。他似乎也剛洗完澡,穿着一件簡單的黑色T恤,頭發還有些溼漉漉的,金絲邊眼鏡摘掉了,那雙總是藏在鏡片後的眼睛顯得格外深邃。背景是他那個一塵不染的、極簡風的書房。
“你……”林悠悠剛想問他怎麼突然打視頻,就看到江辰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在吃什麼?”他問。
林悠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邊那碗剛泡開的、正散發着“罪惡”香氣的紅燒牛肉面,心虛地把它往鏡頭外藏了藏:“呃,夜宵。”
“方便面?”江辰的語氣裏帶上了一絲不贊同,“孫老說,忌生冷辛辣,垃圾食品。”
“我……我就吃這一口!”林悠悠小聲抗議,“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需要這種東西來慰藉靈魂!而且泡面不是垃圾食品!”
江辰看着她那副像偷吃被抓包的小動物一樣的表情,沒有再批評她。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去廚房,打開冰箱。”
“啊?”
“去。”他的語氣不容置喙。
林悠悠不明所以,但還是鬼使神差地抱着手機,走進了廚房。
“冰箱裏有什麼?”江辰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像個遠程遙控的指揮官。
“呃,有雞蛋,幾個番茄,一把掛面,還有點蔥花……”
“夠了。”江辰說,“燒水,煮面。另起一個鍋,倒油,炒雞蛋,把番茄切塊放進去,炒出湯汁,加水,放鹽和一點糖。面煮好撈出來,把湯澆上去,撒上蔥花。”
他的語速不快,指令清晰,每一個步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林悠悠,一個粉絲百萬的美食博主,此刻卻像個廚房新手,完全按照他的指令,一步一步地操作着。
十幾分鍾後,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番茄雞蛋面就出鍋了。紅色的番茄湯汁,黃色的炒雞蛋,白色的面條,綠色的蔥花,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
林悠悠端着碗,坐回餐桌前,看着手機屏幕裏那個男人,心裏涌起一股暖流。
“謝謝你。”她由衷地說。
“比泡面健康。”江辰言簡意賅。
林悠悠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吹了吹,送進嘴裏。番茄的酸甜,雞蛋的鮮香,混合着面的筋道,瞬間撫慰了她的胃和她的心。
在這頓奇特的“雲宵夜”中,兩人第一次,深入地聊起了天。
“其實,我以前不這樣的。”林悠悠喝了一口熱湯,緩緩開口,“在……爲了備孕辭職前,我挺愛折騰吃的,賬號也做得不錯。那時候我覺得,人生有無限可能。”
她沒有說得太詳細,但江辰聽懂了。
“後來,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件事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每天研究吃什麼能提高卵子質量,算着排卵期,喝各種難喝的藥……我好像,把自己弄丟了。”
江辰安靜地聽着,沒有打斷她。他的目光專注而認真,像一個最耐心的傾聽者。
“被離婚那天,我其實沒那麼難過,更多的是一種……解脫。”林悠悠說,“但有時候夜深人靜,還是會覺得不甘心。憑什麼呢?就因爲一個‘不能生’,我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價值,就都被抹殺了。”
這是她第一次,向除了簡夏以外的人,展露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脆弱。
說完,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江辰,怕他覺得自己太矯情。
然而,江辰只是平靜地開口,聲音在深夜裏顯得格外溫柔。
“你沒有錯。”他說,“錯的是用單一標準來定義價值的評價體系。”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林悠悠心裏那把最沉重的鎖。她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那你呢?”她吸了吸鼻子,問道,“你……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江辰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他沒有像林悠悠那樣說很多,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黯然,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一刻,林悠悠忽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被無限地拉近了。
他們不再僅僅是“宮寒”和“腎虛”的病友,而是兩個曾經在婚姻中受到同樣傷害、被“生育”這把枷鎖束縛過的、孤獨的靈魂。
而現在,他們找到了彼此。
“江辰,”林悠悠看着他,認真地說,“謝謝你的面。也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麼多廢話。”
“不客氣。”江辰說,“面,是你自己做的。我只是提供了算法。”
林悠悠被他這該死的、無處不在的程序員式比喻給逗笑了,眼裏的那點淚意也煙消雲散。
“那,”她笑着說,“也謝謝你這個最牛的‘算法工程師’。晚安。”
“晚安。”
掛掉視頻,林悠悠看着碗裏剩下的半碗面,心裏暖洋洋的。
她忽然覺得,未來的路,似乎也沒那麼難走了。
因爲,她好像,不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