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踱步上前,指尖輕輕拂過"柳如煙"的牌位,觸手溫潤的檀木質感惹得她不禁低聲感嘆:
這柳夫人,還真是好手段啊!
都死了這麼多年了,竟還能讓她這位癡情郎,連自家像樣的祖宗都湊不齊,倒將她的名分記得清清楚楚。
逛了一圈後,姜璃才發現:這侯府祠堂的確是個關人的好地方。
四壁皆是青磚壘就,嚴絲合縫得連片落葉都插不進去。
唯一的窗戶開在兩人高的牆面上,月光透過窗櫺在青石磚上投下細長的影格,像極了牢房的柵欄。
姜璃找了個蒲團坐下。
這才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油紙包。
展開後,幾塊杏仁酥整齊地排列着,散發着淡淡的甜香。
"綠竹這丫頭,倒是想得周到。"
她小口品嚐着點心,姿態悠閒得仿佛在自家院中品茶,全然沒有半分被囚禁的狼狽。
待到暮色四合,她將幾個蒲團拼成簡易的床鋪。
正要躺下時,腹中突然傳來一陣熟悉又清脆的童音:
【啊啊啊!一覺睡醒,我神勇無比的娘親怎麼被關在這麼個黑漆漆的地方了?】
【都怪我貪睡!娘親剛回這吃人的侯府,正是最需要幫手的時候,我居然睡了一整天!】
【嗚嗚嗚,娘親別怕,寶寶來陪你了!】
姜璃這才想起,自從昨夜在錦繡苑放了那把火後,腹中的小家夥確實安靜得出奇。
想到這孩子才不過幾日大,就這般爲自己憂心,她心頭不禁一軟。
誰知下一秒,腹中的小機靈鬼又語出驚人:
【咦?這不是渣外公藏私房錢的祠堂嗎?】
【娘親!快去掀開紫檀供桌底下最中間那塊地磚!下面可是藏着整整一萬兩銀票呢!】
【這些可都是娘親用13載至暗光陰換來的賞賜!結果全進了渣外公的私庫!】
【更可氣的是:一個月後,渣外公還用這筆錢在青衣坊裏贖回了一個和柳如煙長得七分相似的替身!】
【最不要臉的是——那老壁燈當天就將唱曲兒的鶯鶯姑娘帶回了家,當場收爲姨娘!簡直不要臉!】
耳畔,胎寶奶凶奶凶的叫罵聲還在繼續,姜璃卻早已驚得屏住了呼吸。
令她震驚的,不僅是這一萬兩巨款,更在於那個驚人的消息——
父親竟要另娶新歡!
還是個酷似柳如煙的替身!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過,姜璃心中頓時一陣狂喜。
若真是如此,那這侯府往後可就有好戲看了——
且不說侯夫人與替身姨娘必然會上演的宅鬥爭寵;
單是老夫人得知寶貝女婿另覓新歡,就足以讓侯府雞犬不寧;
更別提還有個整日故作柔弱,卻又茶藝不精的姜婉……
屆時,這群人互相傾軋,誰還有閒心來爲難她?
想到這些,連日來的陰鬱頓時煙消雲散。
姜璃立即俯身探向供桌下方,果然在正中的地磚下摸到一疊整齊的銀票。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難怪方才老夫人提議將她關進祠堂時,侯爺會流露出那般不情願的神情。
姜璃本以爲:他就算再渣,終究對自己還存有一份舐犢之情。
如今看來,倒又是自己想多了。
這般想着,姜璃伸向銀票的手再也沒有一絲猶豫。
她利落地將銀票塞進袖袋,又仔細將地磚恢復原狀。
才做完這一切,腹中便又響起歡快的尖叫:
【娘親太厲害啦!寶寶還在發愁要怎麼提醒您呢,您居然自己就找到啦!】
【不愧是全天下最最聰明的娘親!寶寶愛死你了!】
姜璃聞言,唇角不自覺揚起溫柔的弧度。
恰在此時,窗外突然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
三長兩短。
正是提前與紅綃約定好的暗號。
姜璃唇角微揚,快步走到窗下。
也學着對方的樣子,輕叫兩下作爲回應。
隨即,便見頭頂的窗戶被推開了一條縫。
月光如水傾瀉而入,映亮出一雙含笑的眼睛。
接着,一道黑影矯健地翻窗而入,落地無聲。
紅綃將食盒輕輕放在蒲團上,又取出軟枕和薄被。
燭光搖曳間,她臉上那道從額角貫穿至下頜的疤痕格外醒目,姜璃卻只覺親切。
思緒不自覺飄回到三年前那個飄雪的清晨——
當時,還只是頭牌婢女的小姜璃,天還沒亮就被推進廚房爲受了風寒的主子熬姜湯。
天寒地凍中,她去後院取柴火,意外發現角落裏躺着個渾身是血的少女。
身上、臉上全都是血,已然凍得失去了意識。
姜璃見她還有一口氣,便悄悄將她藏進了柴房。
又將給頭牌熬的姜湯分了她半碗,沒想到,這姑娘竟真的活了過來。
此後數月,姜璃用四處求來的傷藥,悉心爲她療傷。
待她痊愈後,見她無處可去,便又壯着膽子跪求老鴇,爲她求得廚房燒火的差事。
這些年來,全春香樓都當紅綃是個破了相的粗使丫頭,唯有姜璃知曉——
那道猙獰疤痕下,藏着的,是能徒手折斷兵刃的絕世武功。
也正因如此,在見識過侯府的薄情寡義後,姜璃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贖出她。
既是爲了讓這姑娘脫離苦海,也是爲自己在這吃人的深宅中,多一份依仗。
如今看來,這個決定再正確不過——
方才在福安堂,若非紅綃暗中出手,她早被老夫人擲來的佛珠砸得頭破血流;
此刻,被禁足祠堂,若非紅綃輕功了得,自己又如何能吃上郝嬤嬤親手烹制的熱粥……
念及此處,姜璃抬眸望向紅綃,從袖中取出兩張百兩銀票,輕輕放入她掌心:
"這幾日,委屈你們了。這些錢,你與綠竹一人一份,看見什麼喜歡的,盡管去買。"
說着,她故意俏皮地眨了眨眼,語氣裏帶着幾分小得意:
"既然說了要帶你們過好日子,本小姐自然說話算話!"
紅綃握着手心尚帶體溫的銀票,眼眶微微發紅。
待姜璃用完膳食,正欲歇下時,紅綃忽然壓低嗓音稟報道:
"小姐,方才聽下人們議論,明日侯府要爲……要爲大小姐補辦及笄宴。"
她頓了頓,語氣裏不自覺染上了幾分不平:
"侯爺還特意吩咐,只許自家人參加。這分明就是……就是故意將您排除在外。”
“還有……老夫人還親自下令:在祠堂加派守衛,嚴防您離開半步......"
聽了紅綃的話,姜璃非但不惱,反而輕輕笑出聲來。
微弱的燭光下,她眼底的一抹狡黠一閃而過:
"既然他們這般防着我......那本小姐自然也不好叫他們失望。”
“不如……我明日,也送他們一份大禮吧!”
說完,她湊近紅綃耳畔,輕聲囑咐了幾句。
那丫頭先是微微睜大眼睛,隨即會意地點了點頭。
最後,唇角竟然也和姜璃一樣,揚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弧度。
"奴婢這就去準備。"
話音未落,她已如夜鶯般悄無聲息地翻出窗外,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