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一口一句“您”,硬生生將二人之間的距離拉遠。
傅長鈺回望她,這種熟悉陌生之感,讓他感覺胸膛發悶。好像距離那人僅一步之遙時,蹤跡忽然消散了。
站在長青園外的老田,看着他們,忍不住嘆氣。
兩個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長大,沒成想到了如今這地步。
互相算計,權衡利弊。
二人相視而立,男人沒有開口,女人也沒再多言。
晚霞落下,照着一對疏離冷漠的身影。
陰霾的背後,雜糅了許多復雜心緒。
不知過了多久。
只見小廚房炊煙嫋嫋升起。
翠微照常踏入園內,大聲喚道:“小姐,晚膳已備好了。”
這一聲打碎了微妙的平衡。
傅長鈺淡聲道:“天色已晚,飢餓難耐。我留下用個晚膳,沈小姐不介意吧。”
“自然不會。”沈璃佩服他的厚臉皮,都說自己是沈瑩了,怎麼還要留下來用膳。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怕非議。
沈鈞昊笑着叫喊道:“太好了,傅阿兄跟我坐一起吧!”
沈璃倪他一眼,“我與你說什麼了?”
沈鈞昊撓頭,艱難擠出兩字,“傅叔……”
場面一度靜得詭異。
她有些後悔教阿昊亂攀親戚了。
男人並不在意,反而彎下腰,撫過沈鈞昊的腦袋,聲色依舊清冷,表情卻溫和許多。
“出門在外,要聽你娘親的話。”
他並未因這無親緣關系的稱呼而惱怒,反而比平時多了幾分耐心。
沈鈞昊年紀尚小,聽不懂其中深意,但卻感受到傅長鈺散發出的善意,再次熱絡牽住他的手,“知道了,傅叔。”
沈璃抿了抿唇,沒再出聲。
這小子靠自己人格魅力,掙來有權有勢的叔叔,她還瞎摻和什麼。
沈璃做出引導手勢,“世子這邊請。”
傅長鈺默然跟隨。
他從大理寺下值後,拐但去京學堂找孔夫子喝茶,一眼便看見學堂末尾坐着的男孩。
沈鈞昊頂着與沈璃六分相似的面容,叫他實在難以忽視。
他沒想到,沈鈞昊竟說認得自己,這讓他隱有期待,以爲是沈璃的緣故。
結果又是一場空。
膳廳在長青園不遠處,秉持食不言規矩,今夜晚膳用得極爲安靜。
除沈璃偶爾提醒沈鈞昊,不要光吃肉,要多吃蔬菜外,傅長鈺幾乎沒有說過話。
待晚膳用完,苦讀一日的沈鈞昊,成功暈碳倒入青兒懷中。
沈璃無奈扶額,“你帶他回屋歇息。”
“奴婢領命。”
青兒抱着沈鈞昊離去。
她看向男人,“府中只有幼子女眷,不便外男久留,我送世子出府?”
“嗯。”
傅長鈺冷應一聲。
膳廳距離沈府大門稍遠。
黃昏已過,天空點上漆色。
沈府因人丁稀少的緣故,燭火用得緊湊。道路兩旁,只有零星幾盞燭燈仍在閃爍,並無隨行婢女和侍從。
傅長鈺走在沈璃身後。
他看着女子脊背直挺,如竹木不卑不亢,對他這個不速之客,沒有表達任何攀附之意。
總能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
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行至拐彎角,沒有燭光,沈璃緩停半步,輕聲提示:“這有一級台階,世子注意腳下。”
傅長鈺踏着步伐,剛好停在她身旁,一眼望見她的側顏。
白皙素淨臉龐上,墜着烏黑透亮的眼睛,明明有着與她極爲相似的聲色,可模樣卻與記憶裏不同。
可爲何,會感覺有些親近。
他走近一步,沉聲問道:“沈小姐對這裏很熟悉?”
清雅的竹木氣息撲面而來,將毫不設防的沈璃完全包裹住。
她渾身泛着激靈,呆愣在原地。
謹慎回應,“我在沈府住了快一個月,已如數家珍了。”
“她……可與你提及過我?”
傅長鈺問道。
沈璃搖搖頭,“不曾。”
“果然。”
傅長鈺自嘲一笑,點漆瞳孔滲入陰沉,忽而朝她伸出手去。
沈璃驚得愣住,瞪大眼睛看他。
他的指節修長、骨節分明,帶着男性的溫熱觸感。在即將靠近她臉頰時停住,將落在她額面的飄絮撥開。
她卻緊張得閉上眼睛。
“飛絮替你摘下來了。”
“怎麼閉上眼了?”
男人掌心平示她眼前,飛絮在上頭翻滾,留有恰到好處的分寸。
似乎在拿她逗趣。
沈璃眉頭微蹙,她又不需要他幫忙,真是自以爲是。
她指着斜前方綠蔭小徑,“這條路往前走三米便是府邸出口,我身份特殊,不便遠送,還請世子見諒。”
她下逐客令了。
傅長鈺覺得疑惑,這女人與其他人不同,甚至不願與他多待一息。
可他偏不想她如意。
“算上黃金屋和墨方堂,今日是我們第三次遇見。”
沈璃下意識回絕。
“世子說笑了,我聽不太懂。”
“你即便面紗遮得完全,可藏不住身上這股杏花氣息。”傅長鈺半身站在陰影中,燭光浮動,隱約照見他上揚的唇角。
京城女子時下流行熏香,大多以海棠玫瑰調和,濃鬱富貴。鮮少有人選擇杏花這種小家碧玉的氣味,還頻繁出現婦人身上。
他可不會認錯人。
沈璃咬住下唇,“恕我眼拙心盲,先前若有得罪之處,還請世子見諒。”
四兩撥千斤,算是承認了。
她了解傅長鈺,認定的事絕不更改。若她死鴨子嘴硬,引起他的好勝心,與之交鋒,她必是吃虧那一個。
男人的聲音又冷又沉,“道歉的話,豈能只是動動嘴皮而已。”
“你想做什麼?”沈璃滿臉疑惑。
“墨方堂此時尚在營業,掌櫃知會我進了新的硯台。沈小姐不如與我一同隨行,擇一方硯台算作賠罪禮。”
黑沉沉的瞳孔泛出瑩瑩光輝。
似是探尋,似是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