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衍獨自坐在窗邊，目光落在她方才坐過的位置上。
良久，他才抬頭對着看似空無一人的房梁，冷冷開口。
“五公主那邊，辦得如何了？”
話落，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房梁上落下，單膝跪地。
“回殿下，人已經布下，只等時機。”
“嗯。”
裴雲衍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淺抿了一口。
“下去吧。”
“是。”
黑影再次融入黑暗中。
皇宮另一側的景仁宮內，氣氛有些沉悶。
寧皇貴妃煩躁的撥弄着護甲上的寶石，對着裴舟鶴抱怨道：“傅靜芸那丫頭，必須盡快讓你父皇下旨賜婚，我總覺得她越來越脫離掌控了。”
“母妃，是不是您多心了？”
“多心？”寧皇貴妃冷哼一聲，“鶴兒，你老實告訴母妃，你和她之間，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誤會？”
裴舟鶴端起茶盞，掩去了眸底的思緒。
“沒有。”
可真是沒有麼？
傅靜芸最近對他的態度，分明疏遠了太多。
那是一種客氣又禮貌的疏離，像隔了一層看不見的紗，讓他無論如何也觸碰不到。
前幾日，他特地尋了一只紙鳶，是他們幼時最愛玩的樣式，他想着能夠憑借兒時的舊情再度與傅靜芸重回舊好，結果卻不太近人意。
“真沒想到殿下還記着我們兒時那些事，靜芸實在慚愧，實在有點不記得這紙鳶了。”
她竟然忘記了！
裴舟鶴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安，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從他指縫間悄然溜走。
他將這股莫名的煩躁壓下，爲自己找到了一個最合理的解釋——玥兒的過錯。
“若真要說有什麼，恐怕還是因爲前些日子，玥兒刁難她的事。”
寧皇貴妃聞言，眉頭擰得更緊了。
“這個玥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回頭母妃會好好勸誡她，讓她收斂一些。”
爲了兒子的千秋大業，一個女兒的脾性算得了什麼。
“母妃不必太過憂心。”裴舟鶴安撫道，“傅家那邊，我已經暗中聯絡了傅家主的幾個兄弟。”
“他們起初聽說是我，都閉門不見。”
“可也架不住我送去的真金白銀。”
裴舟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傅家看似鐵板一塊，忠心耿耿的擁護着皇後和太子，實則內裏早已生了蛀蟲。
只要有利益驅使，就沒有撬不開的牆角。
日後掌控起來，可比單單籠絡一個傅靜芸要穩妥得多。
寧皇貴妃眼中的憂慮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贊許。
“好，好！我的鶴兒，當真越來越有你舅舅的影子了。”
寧皇貴妃的母家哥哥正是當年的探花郎，當今的戶部尚書寧敬。
她欣慰地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壓低了聲音。
“有你舅舅在朝中幫你，再加上你自己的手段，這上頭的位置，在不久的將來，就該流着我們寧家的血脈。”
話音剛落，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宮人連滾帶爬的沖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帶着哭腔。
“娘娘，不好了，五公主出事了！”
寧皇貴妃正端着茶盞，聞言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了滿手。
她也顧不上疼，猛地站起身，“玥兒怎麼了？”
“公主方才在御花園的拱橋上摔了下來，把腿給摔斷了！”
“什麼？！”
寧皇貴-妃臉色煞白，提着裙擺就往外沖。
裴舟鶴也趕忙跟了上去。
景仁宮的偏殿內，裴玥躺在床上，疼的滿頭大汗，嘴裏不停的哭喊着。
太醫正在爲她處理傷口，血水染紅了半條紗布，瞧着觸目驚心。
“怎麼回事！”寧皇貴妃怒視着跪了一地的宮人，“這麼多人跟着，怎麼還能讓公主摔着！”
一名貼身宮女戰戰兢兢的答道：“回娘娘，方才……方才天上忽然飛來一只紙鳶，奴婢們都抬頭去看，誰知就聽見公主尖叫了一聲，從橋梯上滾了下來。”
紙鳶？
寧皇貴妃擰起眉，將目光投向了床榻上的女兒。
“玥兒，你告訴母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裴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看到那只紙鳶飛得好高，就想多看兩眼，然後就覺得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緊接着就摔下來了。”
就連她自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寧皇貴妃只當是意外，心疼的替女兒擦了擦眼淚。
“好了好了，不哭了，母妃讓太醫給上最上乘的藥，養些時日便好了。”
她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自己則留下來陪着女兒。
裴舟鶴並沒有跟着進去。
他站在殿外，聽着裏面妹妹撒潑打滾的哭聲，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這個妹妹，真是越來越會給他惹麻煩。
好不容易才和傅靜芸緩和了些的關系，又被她這麼一攪和，怕是又要回到從前了。
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紙鳶……
宮裏已經沒有未成年的皇子公主，這個年紀，早就過了玩紙鳶的時候。
那這紙鳶，究竟是誰在放？
他最近唯一一次接觸到紙鳶，就是前些天爲了討好傅靜芸，特地尋來的那一只。
傅靜芸被欺負了，緊接着妹妹就因爲一只紙鳶摔斷了腿。
這一切未免也太過巧合。
可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不會是傅靜芸做的。
她那個人，雖然看着柔弱，骨子裏卻有自己的傲氣，不屑用這種陰損的手段。
若不是她，那又會是誰？
裴舟鶴沐浴在月光下，身後是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卻置若未聞，滿腹疑慮的離開了景仁宮。
五公主在御花園玩鬧時，被一只斷了線的紙鳶絆倒，從假山上滾了下來。
這事很快就在宮中傳的沸沸揚揚。
傅靜芸聽到消息時，先是一怔，涌上腦海的並非大仇得報的快意，反倒是一股涼意從背後生起。
她細問傳話的宮人，得知那紙鳶做工精巧，並非宮中常見的樣式，像是特地從宮外帶進來的。
紙鳶……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形。
這恐怕不是巧合。
既能這般神不知鬼不覺在宮中布下眼線，又能將時機算計得如此精準，除了那個人，她想不出第二個。
裴雲衍。
是他做的。
爲了替她出氣？
這個認知讓傅靜芸心頭一顫，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可轉念一想，太子與寧皇貴妃一脈本就對立，如今這一舉動，估計也是裴雲衍奪權計劃中的一環。
那男人看似冷漠，手段卻如此狠絕。
就在她出神之際，裴舟鶴來了。
他說是來給嫡母皇後請安，順道過來看看她。
“我聽說五妹出事了。”裴舟鶴的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擔憂，“你剛從東宮回來，可曾聽說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