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爲你是老夫人身邊出來的老人,我才更該嚴加管教!”孟黛厲聲打斷她,目光如冰刃般直刺過去,“免得你行差踏錯,玷污了已故老夫人的清譽!”
“若你再倚老賣老,不知悔改,這將軍府,也留不得你了!”
常嬤嬤接觸到孟黛那冰冷而威嚴的目光,渾身一顫,所有的不甘和辯駁都卡在了喉嚨裏。
她終於意識到,時代變了,將軍府的天,已經換了。
眼前這位年輕夫人,手握權柄,心思深沉,絕非她可以抗衡的。
她癱軟在地,老淚縱橫,終究是頹然地磕下頭去,聲音幹澀嘶啞:“老奴……謝夫人恩典。老奴……領罰。”
孟黛揮揮手,對陳福道:“帶她下去,交接事宜。”
“是。”陳福深吸一口氣,上前攙扶常嬤嬤。
看着常嬤嬤被攙扶出去的佝僂背影,廳內衆人皆是屏息凝神。
孟黛端起已經微涼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這第二把火,燒得夠旺。
不僅拔除了內宅一個最大的釘子,更是借此立了威,明定了規矩。
她方才茶盞,對白嬤嬤和舒玉道:“都看見了吧?往後府中行事,皆以此爲例。有功則賞,有過則罰,規矩立下了,便要執行到底。”
“是,夫人。”舒玉和白嬤嬤心悅誠服地應道。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般飛遍全府。
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甚至暗中與常嬤嬤互通聲氣的管事們,頓時噤若寒蟬。
他們這才意識到,這位新夫人不僅手段強硬,而且心思縝密,抓人把柄一抓一個準。
連根基深厚的常嬤嬤都說倒就倒,他們這些人,又算得了什麼?
接下來的幾日,將軍府的風氣爲之一肅。
遞上來的賬目清晰了許多,辦事的效率也明顯提高。
再無人敢陽奉陰違,敷衍了事。
孟黛趁着這股勢頭,迅速提拔了幾個平日裏踏實能幹,或因常嬤嬤一派排擠而不得志的中下層管事,填補了權力空缺。
恩威並施,初步將管家權牢牢抓在了手中。
孟黛鐵腕整治後宅,並發落了常嬤嬤的事,傳到了季望洲耳朵裏。
季望洲很是詫異,這個侯府假千金,外頭不是說她胸無點墨,難登大雅之堂麼?
他最近忙於西郊大營軍務,已經數日未回府。
今日剛回,就聽府中下人說起,新夫人的鐵血手腕,以及新改的一應條例。
那個看似柔弱,只會耍些上不了台面手段的女子,竟有這般雷霆手段?
“仔細說說。”他抬眸,看向垂手侍立的阿盛。
阿盛便將如何查賬,如何設局,如何當衆發落常嬤嬤的事,一五一十道來。
末了補充:“府中下人如今個個屏息凝神,規矩了許多。夫人還定了新章法,言明有功則賞,有過則罰,一視同仁。”
季望洲靜默片刻,抬手揮退了阿盛。
書房裏燭火跳躍,映着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他將府中中饋交與孟黛掌管,本意是爲了看她的笑話。
可如今看來,倒是他小瞧她了。
他沉思着,望了一眼被自己擱置在一旁書架上,那日孟黛塞給他的香囊,就這麼出了門。
本想到花園散散步,可不知怎的,竟來了孟黛所住的主院。
已是掌燈時分,廊下燈籠暈出暖光,將庭院景致勾勒得柔和。
他並未直接去見孟黛,而是繞行至靠近主院的小徑。
隔着一段距離,見那主院燈火通明,下人往來穿梭,步伐輕快有序,再無往日那種散漫拖沓之氣。
恰逢孟黛在白嬤嬤和舒玉的陪同下,從庫房的方向走來,似在巡查清點之物。
她出着一身淡青色素面錦裙,發髻簡潔,只簪一支玉簪,通身上下並無過多飾物,與京中盛行華麗裝扮的貴女大相徑庭。
月色與燈輝交映,落在她身上,那張曾被詬病“容貌不過清秀”的臉,此刻卻透着一股沉靜的專注。
她微微側頭聽着白嬤嬤回話,眼神明澈,步履從容。
季望洲停下腳步,隱在樹影下。
他看到一個小丫鬟急匆匆跑來,似要回稟什麼。
在孟黛身前幾步遠處猛地停住,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得了孟黛頷首,才低聲回話。
孟黛聽罷,只淡淡吩咐了一句,那小丫鬟便如蒙大赦,又利落地退了下去。
規矩立竿見影。
這與他心中那個怯懦、無知、上不得台面的侯府假千金,判若兩人。
是藏得太深,還是……涅槃重生?
孟黛似有所察覺,目光倏地轉向季望洲所在的方向。
樹影搖曳,那裏空無一人。
她微微蹙眉,只當是夜風吹過,隨即恢復如常,領着人步入主院。
季望洲從另一側陰影中緩步走出,望着那扇闔上的院門,目光深邃。
……
舒玉打聽到,與季望洲有同袍之誼的兵部侍郎沈家,府上的老夫人三日後做壽,廣發請帖。
孟黛想起來了,書中確實是有沈家老夫人賀壽這麼一回事兒。
她記得寧遠侯夫人帶着真千金孟欣去赴宴,在場無一不誇孟欣溫柔和善,順便將那時已經死得透透的孟黛貶了個昏天黑地。
這是個好機會。
季望洲與沈家侍郎公務上往來密切,於情於理,孟黛這個新任將軍夫人都需出席。
可孟黛是寧遠侯府假千金,且靠下藥才嫁入鎮北將軍府之事早已傳遍京城,人盡皆知。
季望洲得知此事時,正在書房裏處理軍務。
阿盛小心翼翼地稟報:“將軍,沈府送來了壽宴請帖,按慣例,該由夫人代表將軍府出席。只是……”
他欲言又止。
季望洲筆尖未停,聲音聽不出情緒:“只是什麼?”
“只是……外面那些風言風語,只怕夫人初次露面,會受了委屈。”阿盛低聲道。
滿京城誰不知道這位新夫人是如何嫁入將軍府的。
那等場合,多得是看笑話的世家貴婦和閨秀。
季望洲擱下筆,眼前浮現出那夜燈下孟黛沉靜從容的側影,以及她處置常嬤嬤時的果決凌厲。
她會如何應對?
是怯懦退縮,露出馬腳,還是……
“帖子照常送去主院。”季望洲淡淡道,“告訴她,庫房裏的東西,若有合用做壽禮的,可自行取用。”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幾分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