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吧,沈聿。”
江臨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冰凌,扎進沈聿的耳膜,在他一片黑暗的世界裏激起驚濤駭浪。
選誰?
沈倩?那個與他沒有血緣,卻承載了他少年時代所有隱秘悸動和守護責任的“妹妹”?那個如今疑點重重,甚至可能與眼前這個惡魔勾結,將林姝置於死地的女人?
還是林姝?那個因爲他一雙酷似沈倩的眼睛而被卷入旋渦,承受了十年屈辱,卻又在他最醜陋、最黑暗時,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溫暖他、與他並肩作戰的女人?那個被他因爲混亂和遲疑而狠狠傷害,剛剛決定放手的女人?
汽燈的光暈在他空洞的眼前扭曲、晃動,如同他此刻支離破碎的內心。兩個女人的面孔(盡管他看不見)交替浮現——沈倩柔婉卻帶着一絲他如今才察覺的虛僞,林姝清冷卻有着最堅韌的內核。
他放在盲杖上的手,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手背上青筋虯結。巨大的痛苦和憤怒幾乎要將他撕裂。他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將江臨碎屍萬段!
但他不能。他看不見,阿鬼還站在江臨身邊,他稍有異動,可能立刻就會害死她們其中一個。
“怎麼?很難選嗎?”江臨慢悠悠地踱步,享受着這貓捉老鼠的快感,“還是說,你對這個替身,真的動了感情,舍不得了?”
替身……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沈聿心髒抽搐。他曾經也一度以爲,林姝於他,最初或許只是因爲那雙眼睛。可不知從何時起,她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是林姝,是那個會在他因爲失明而暴躁時默默承受,會在他深夜被噩夢驚醒時遞上一杯溫水,會在他面對復仇的黑暗時毫不猶豫站在他身邊的……林姝。
是他自己,被突如其來的“失而復得”沖昏了頭腦,被過去的陰影所束縛,沒能看清自己的心,也沒能保護好她!
“哥!選我!選我啊!”被綁在椅子上的沈倩終於掙脫了嘴裏的布團,發出淒厲的哭喊,聲音裏充滿了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瘋狂,“我是倩倩啊!你答應過爸媽要永遠保護我的!林姝她只是個外人!她死了就死了!選我!”
她的哭喊像一把刀子,剜着沈聿的心,卻也讓他更加清醒地看到了她的自私和冷酷。
而角落裏的林姝,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她聽到了沈倩的哭喊,也聽到了江臨那殘忍的遊戲規則。她沒有掙扎,沒有哭鬧,只是靜靜地抬起頭,隔着昏暗的光線,望向那個站在光圈中央、渾身緊繃的男人。
她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怨恨,沒有祈求,只有一種近乎解脫的淡然。或許,這樣也好。死在這裏,也好過繼續在那無望的感情裏沉淪,活在別人的陰影下。
她甚至對着沈聿的方向,幾不可查地,微微搖了搖頭。
不要選我。
沈聿雖然看不見她的動作,也聽不到她的心聲,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道平靜的目光。那目光像清涼的泉水,澆熄了他心中翻涌的狂躁,帶來一種錐心刺骨的清明。
他錯了。大錯特錯。
他辜負了眼前這個,用盡全力想要活下去、也想要他好好活下去的女人。
江臨看着沈聿臉上變幻的神色,看着他最終歸於一種死寂般的平靜,不由得皺了皺眉。這和他預想的不一樣。他以爲會看到沈聿崩潰、掙扎、苦苦哀求。
“看來,你已經做出選擇了?”江臨的聲音冷了下來。
沈聿緩緩抬起頭,空洞的眼睛“直視”着江臨的方向,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極淡、卻帶着無盡嘲諷的弧度。
“江臨,”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平穩,“你永遠只會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嗎?”
江臨臉色一沉:“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是不是嘴硬,你很快就知道。”沈聿握緊了盲杖,語氣驟然轉冷,“你以爲,我敢一個人來,會沒有任何準備嗎?”
江臨瞳孔一縮,猛地看向旁邊的阿鬼。
阿鬼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
“你什麼意思?”江臨厲聲問道。
就在這時——
嗚哇——嗚哇——!
倉庫外,由遠及近,傳來了刺耳而密集的警笛聲!紅色的藍的光影透過倉庫高處的破窗,瘋狂地閃爍起來!
“你報警了?!”江臨又驚又怒,難以置信地瞪着沈聿。他怎麼可能報警?他不怕自己撕票嗎?
“不是我。”沈聿淡淡道,臉上沒有任何意外之色,“看來,想讓你死的人,不止我一個。”
江臨瞬間明白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倉庫二樓平台上的沈倩!
沈倩也聽到了警笛聲,她臉上的驚恐瞬間被一種極致的慌亂和怨毒所取代!她尖叫道:“不是我!江臨!不是我!”
但已經晚了。
倉庫大門被從外面猛地撞開,全副武裝的特警如同神兵天降,瞬間涌入!
“不許動!舉起手來!”
“放下武器!”
現場一片混亂。
江臨反應極快,在警察破門的瞬間,就知道大勢已去。他臉上閃過一抹瘋狂的狠戾,竟沒有試圖逃跑,而是猛地從腰間拔出一把手槍,不是對準警察,而是直接瞄準了離他更近的、被綁在椅子上的沈倩!
“既然我活不了,那就一起下地獄吧!”他獰笑着,扣動了扳機!
“不要——!”沈倩發出絕望的尖叫。
砰!
槍聲響起!
但倒下的,卻不是沈倩。
在江臨拔槍的瞬間,一直沉默站在他側後方的阿鬼,動了!他如同鬼魅般側身,猛地撞向江臨的手臂!
子彈打偏,擦着沈倩的耳畔射入她身後的牆壁!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聲槍響!
一名埋伏在制高點的狙擊手,抓住了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子彈精準地穿透了江臨的額頭!
江臨臉上的獰笑僵住,身體晃了晃,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重重地向後倒去,鮮血從他額前的彈孔汩汩涌出。
這個一手制造了無數悲劇的男人,最終,死在了他自以爲掌控一切的舞台上。
“哥——!”沈倩看着江臨倒下,發出了一聲不知是解脫還是絕望的哭喊。
警察迅速控制現場,解救被綁人員。
沈聿在聽到江臨槍響和阿鬼動作的瞬間,心髒幾乎停止跳動。他顧不上其他,憑着記憶和聲音,跌跌撞撞地沖向林姝的方向!
“林姝!林姝!”他焦急地呼喊着,盲杖胡亂地點着地,好幾次差點被地上的雜物絆倒。
一雙溫暖而略帶顫抖的手,抓住了他胡亂摸索的手臂。
“我在這裏。”林姝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着劫後餘生的沙啞,卻異常清晰。
沈聿猛地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碎。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一種失而復得的巨大後怕和慶幸,淹沒了他所有的感官。
“對不起……對不起……”他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聲音哽咽,一遍遍地重復着。爲他的遲疑,爲他的傷害,爲他的……差點失去。
林姝被他抱在懷裏,感受着他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激動,眼眶也瞬間紅了。她沒有推開他,只是輕輕地、回抱住了他顫抖的脊背。
這一刻,所有的委屈、怨恨和不安,似乎都在這個緊緊的擁抱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在他們身後,沈倩被警察從椅子上解下來,她看着緊緊相擁的兩人,看着沈聿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對林姝的緊張和深情,眼中最後一點光亮,徹底熄滅了。她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癱軟在地,任由警察將她帶走。等待她的,將是法律對她與江臨勾結(即使是被迫或另有隱情)的調查和審判。
阿鬼默默地站在角落裏,看着相擁的兩人,又看了看被帶走的沈倩和江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復雜。
倉庫外,警燈依舊閃爍,映照着這塵埃落定、卻又滿目瘡痍的結局。
沈聿緊緊抱着林姝,仿佛抱着他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失去了視力,幾乎失去了視爲親妹的沈倩,但他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也抓住了他真正想要守護的人。
過去的陰影或許不會完全散去,但至少此刻,他們還有彼此,還有未來漫長的、可以互相取暖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