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彌漫着消毒水、灰塵和一種名爲“復仇”的易燃氣體混合的味道。沈聿的話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頭,激起的漣漪卻帶着金屬的冷光。
“你想怎麼做?”林姝重復了一遍問題,聲音因爲疼痛和緊繃而嘶啞。
沈聿轉向她,墨鏡隔絕了眼神,但那精準的“注視”卻讓人無法忽視。“江臨名下有一個私人俱樂部,‘迷迭香’,你知道吧?”
林姝點頭,隨即意識到他看不見,低聲道:“知道。”那是江臨用來招待“重要”客人的地方,紙醉金迷,也是很多隱秘交易的溫床。她只去過一次,被要求穿着沈倩最喜歡的裙子,像個展示櫃裏的瓷娃娃,那之後她就對那裏充滿了厭惡和恐懼。
“下周五晚上,他會在那裏舉辦一場半公開的慈善晚宴。”沈聿的指尖在盲杖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噠、噠聲,像是在倒數計時,“政商名流,媒體記者,都會到場。那是他展示‘社會責任感’和鞏固人脈的舞台。”
林姝的心髒猛地一跳,似乎預感到了什麼。
“我們要在那裏,把這一切公之於衆?”她感到一陣荒謬和……恐懼。在江臨的地盤,在他的高光時刻,當着所有他想要 impress 的人的面?
“不是我們。”沈聿糾正她,語氣冷靜得近乎殘忍,“是你。”
林姝僵住,受傷的手臂似乎更疼了。
“我?”
“你是最關鍵的一環,林姝。”沈聿的聲音低沉而肯定,“你是被他囚禁、玩弄了十年的受害者,你是最有力的人證。只有你,能當着所有人的面,撕下他僞善的面具,把你經歷的一切,把沈倩和我的遭遇,血淋淋地攤開在陽光下。媒體的鏡頭,在場所有人的眼睛,會是最好的傳播渠道。”
他微微偏頭,像是在感知她的恐懼和猶豫。
“當然,這很危險。江臨可能會狗急跳牆。但這也是唯一能確保輿論發酵、讓他背後的勢力不敢輕易插手的方式。在衆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對你怎麼樣,至少當場不敢。”
林姝的呼吸變得急促。她想象着那個場景:站在璀璨的水晶燈下,面對着無數雙或好奇、或震驚、或鄙夷的眼睛,揭露自己十年不堪的替身生涯,指控那個掌控着龐大商業帝國的男人是殺人犯、是施虐狂……
這需要多大的勇氣?這幾乎是將自己最後一點尊嚴和隱私都碾碎了,拋出去,作爲攻擊的武器。
“我……”她張了張嘴,喉嚨幹澀。
“你可以拒絕。”沈聿再次給出了選擇,但這次,他的聲音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東西,不是逼迫,而是一種……同病相憐的沉重,“這是最後,也是最直接的一步。之後,無論成敗,你都可以真正自由。”
自由。
這個詞像遙遠星空傳來的微光,微弱,卻帶着致命的誘惑。她已經被囚禁了十年,身體和靈魂都被打上了江臨的烙印。想要徹底洗淨,或許真的需要一場如此慘烈、如此公開的剝離手術。
她想起江臨陽台邊那雙暴怒而冰冷的眼睛,想起錄音裏他那令人作嘔的笑聲,想起沈聿墨鏡後永恒的黑暗,想起照片上沈倩那純淨卻已逝的笑容……
恨意和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決絕,如同岩漿般再次涌上,灼燒着她的五髒六腑。
她抬起頭,看向沈聿,盡管他看不見。
“我需要怎麼做?”
沈聿似乎幾不可查地鬆了口氣,雖然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阿鬼會幫你弄到邀請函。晚宴上,我會安排人接應,確保媒體到位。你需要做的,就是在合適的時機,走上那個舞台,說出一切。”
他頓了頓,補充道:“證據,U盤裏的內容,我會提前處理好,在關鍵時刻通過匿名方式同步發送給到場的主要媒體和相關部門。你需要做的,是點燃引線。”
接下來的幾天,林姝活在一種極致的分裂狀態中。身體在安全屋裏養傷,手臂的疼痛逐漸減輕,但精神卻像一根被不斷拉緊的弦。她反復演練着在晚宴上可能發生的一切,每一句要說的話,每一個可能遇到的刁難和反擊。沈聿通過阿鬼,給她帶來了關於“迷迭香”俱樂部內部結構、安保布置以及晚宴流程的詳細信息。
她像一個即將走上刑場的死士,只不過,她手中的武器,是她自己破碎的過去。
周五晚上,終於到了。
林姝看着鏡子裏的人。阿鬼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條簡單大方的黑色長裙,不暴露,不張揚,卻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她沒有像過去十年那樣刻意模仿沈倩的妝容,只是淡淡地掃了眉,塗了點提氣色的口紅。頭發自然地披散着。
鏡子裏的人,眼神裏有恐懼,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堅定。這是林姝的眼神,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阿鬼開車將她送到“迷迭香”俱樂部附近。俱樂部燈火輝煌,如同黑夜中一顆巨大的、散發着誘惑與危險的鑽石。門口豪車雲集,衣香鬢影。
“準備好了嗎?”阿鬼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
林姝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她拿起那個小巧的手拿包,裏面沒有化妝品,只有一部沈聿給的、用於最後聯絡的微型通訊器。
她走下車,挺直脊背,走向那片璀璨而虛偽的光明。
俱樂部門口的安保檢查很嚴格,但她的邀請函沒有問題——那是通過一個與江臨有合作、但也被沈聿抓住了把柄的小公司弄到的實名邀請函,經得起查驗。
踏入會場,熟悉的奢華氣息撲面而來。悠揚的爵士樂,晃動的水晶杯,低聲的談笑,空氣裏混合着香水、雪茄和食物的復雜氣味。林姝的出現,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她就像一個不起眼的、誤入華麗舞台的灰姑娘,與周遭的格格不入反而成了最好的掩護。
她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目光在人群中搜尋。
很快,她看到了江臨。
他站在會場中央,被一群人簇擁着。穿着昂貴的定制西裝,言談舉止從容自信,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屬於成功商人和慈善家的微笑。他正在發表簡短的致辭,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整個會場,內容是關於企業社會責任和幫助弱勢群體。
多麼諷刺。
林姝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着,手心裏全是冷汗。她強迫自己冷靜,按照計劃,等待沈聿那邊的信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臨的致辭結束,會場響起禮貌的掌聲。音樂再次響起,人們開始自由交談、跳舞。
林姝感到一陣焦灼。信號爲什麼還沒來?出了什麼意外?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與人群中一道視線撞了個正着。
是阿鬼!那個在江臨書房裏發現她、又放過了她的男人!他穿着一身侍應生的衣服,端着托盤,正隔着人群,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依舊帶着那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戲謔。
他朝她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是信號!
幾乎在同一時間,林姝感覺到手拿包裏的微型通訊器極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時機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攥緊了微微顫抖的手,撥開面前交談的人群,一步一步,朝着那個剛剛江臨發表講話的小舞台走去。
她的動作起初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直到她無視了試圖阻攔的現場工作人員,徑直踏上了舞台,走到了立杆麥克風前。
音樂聲漸漸停了下來。交談聲也低了下去。所有目光,帶着疑惑、好奇、不解,齊刷刷地聚焦在這個突然出現在舞台上的、穿着樸素黑裙的陌生女人身上。
江臨也看到了她。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由最初的錯愕,迅速轉爲震驚,然後是幾乎無法掩飾的、滔天的怒火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慌亂。
“林姝!”他壓低聲音,帶着警告的意味,試圖上前。
但已經晚了。
林姝湊近麥克風,吸了一口氣,那氣息通過音響放大,帶着清晰的顫抖,傳遍了整個死寂的會場。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台下那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寫滿驚愕的臉,最後,定格在江臨那張鐵青的、扭曲的臉上。
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帶着一種破碎的平靜,響徹了整個“迷迭香”俱樂部:
“各位晚上好。或許很多人不認識我。我叫林姝。”
她頓了頓,感受着心髒幾乎要撞碎胸骨的狂跳,以及台下江臨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
“過去的十年,我是江臨先生——台上這位著名的企業家、慈善家——圈養在身邊的一只金絲雀。一個……用來緬懷他逝去白月光沈倩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