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陰沉,仿佛預示着山雨欲來。
秦檜一夜未眠,眼中布滿血絲。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報,官家昨夜似乎並無異常舉動,只是早早安歇。
這反而讓他更加不安。趙構的平靜,透着一股反常。
然而,上午時分,宮中突然傳來口諭,言官家身體略有不適,思念老臣,特召秦相公入宮一敘。
這道口諭,讓秦檜緊繃的心弦稍稍一鬆,隨即,一絲得意的冷笑浮上嘴角。
“果然……果然還是年輕,沉不住氣。”
秦檜對心腹道,“昨日在朝堂上逞一時之快,今日便後悔了,又拉不下臉面公開收回成命,只好私下召我入宮,想必是要尋個台階下。”
在他看來,趙構昨日的行爲,更像是大病初愈後情緒失控的沖動。
如今冷靜下來,想到與金國徹底撕破臉的後果,定然是怕了。
召他入宮,無非是想讓他這個“老成謀國”的宰相,幫忙收拾殘局,甚至可能暗示他重新秘密接觸金使。
“相公,還是要小心爲上,官家昨日……”有心腹提醒。
秦檜擺了擺手,不以爲意:“宮中禁衛,多有我們的人。
況且,光天化日,他趙構還敢對我這個當朝宰相如何?
他若真敢動我,這朝堂立刻就要大亂,金人那邊也絕不會善罷甘休!他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自信,源於對趙構以往懦弱形象的認知,也源於對自己經營多年勢力的倚仗。
他特意換上了莊重的紫色宰相官服,揣摩着等會兒見面該如何既給官家台階,又能重新牢牢掌控主導權,甚至可以利用這次“危機”,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
“備轎,入宮。”
秦檜整理了一下衣冠,恢復了往日那種從容不迫、智珠在握的神態。
轎子晃晃悠悠,穿過繁華的御街,直抵皇宮北面的和寧門。
守門禁軍驗過腰牌,恭敬放行。
一切如常,這更堅定了秦檜的判斷。
然而,他並未注意到,今日宮門當值的幾個低階軍官,眼神交換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芒。
這些,是韓世忠昨夜秘密聯絡上的老部下安排的人。
轎子在福寧殿外停下。
秦檜下了轎,整理了一下袍袖,在內侍的引導下,邁着四方步,走向殿內。
他甚至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如何用悲天憫人的語氣,勸諫“年輕沖動”的皇帝。
殿內,趙構並未像往常一樣在書房等候,而是端坐在正殿的御座上,身着常服,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殿內除了幾名垂手侍立的內侍,並無他人,顯得有幾分空曠。
“老臣秦檜,叩見陛下。”秦檜依禮參拜,聲音一如既往的恭順。
“秦相公平身,看座。”趙構的聲音也很平淡。
內侍搬來錦凳,秦檜謝恩後,欠身坐下,率先開口,帶着關切:“聽聞陛下聖體欠安,老臣憂心如焚。
陛下乃萬金之軀,當靜心調養,朝中瑣事,自有老臣等爲您分憂。”
他試圖掌握話語主動權。
趙構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未達眼底:“有勞秦相公掛心。
朕今日感覺尚可。
只是昨夜思前想後,總覺得昨日朝堂之上,對相公言語有些過激,心中頗感不安。”
來了!果然是要找台階下!
秦檜心中大定,面上卻露出惶恐之色:“陛下言重了!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老臣身爲宰相,未能體會聖意,致使陛下動怒,實乃老臣之過!”
他這話以退爲進,既顯得恭順,又把“未能體會聖意”的鍋甩了回去,暗示是趙構自己沒表達清楚。
“哦?是嗎?”
趙構端起旁邊的茶盞,輕輕撥弄着杯蓋,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那依秦相公之見,如今這局面,該如何是好?
和議已被朕當衆撕毀,金人那邊,恐怕已是雷霆震怒了吧?”
秦檜心中冷笑,面上卻一副憂國憂民狀:“陛下,亡羊補牢,猶未晚也。
金人雖怒,然其意在財帛與休戰,並非真要立刻重啓戰端。
老臣可設法再與金使秘密接觸,陳說利害,或許還能挽回。
只是……條件恐怕要比之前……更爲苛刻一些了。
此外,嶽飛那邊,還需陛下速發金牌,令其暫緩進軍,以示誠意……”
他侃侃而談,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甚至開始盤算着如何利用這次“危機”,從金人那裏爲自己爭取更多“好處”,以及如何進一步限制嶽飛。
趙構靜靜地聽着,直到他說完,才放下茶盞,緩緩道:“秦相公果然老謀深算,處處爲‘大局’着想。”
秦檜微微躬身:“此乃老臣本分。”
“爲本分?”
趙構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數九寒冰,“秦檜!
你的本分,就是結黨營私,把持朝政?
就是欺君罔上,蒙蔽聖聽?
就是裏通外國,賣國求榮嗎?!”
這一聲厲喝,如同晴天霹靂,在殿中炸響!
秦檜臉上的從容瞬間僵住,血色盡褪,他猛地抬頭,對上趙構那雙冰冷刺骨、充滿殺意的眼睛!
“陛……陛下!何出此言?
老臣對陛下,對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鑑!”
秦檜慌忙起身,跪倒在地,聲音帶着驚恐和難以置信。
他完全沒料到,趙構召他前來,根本不是給台階,而是問罪!
“忠心耿耿?”
趙構站起身,一步步從御座上走下丹陛,來到秦檜面前,俯視着這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老臣,“你與金人往來密信,內容朕已知曉!
你克扣北伐軍餉,中飽私囊,賬冊朕已掌握!
你散布謠言,動搖軍心,人證物證俱在!”
趙構每說一句,秦檜的臉色就白一分,身體就抖得厲害一分。
這些事,他自認爲做得隱秘,趙構是如何得知的?!
難道宮中真有他未能掌控的力量?
“陛下!冤枉!此必是奸人構陷!
是嶽飛!是韓世忠!
他們嫉妒老臣之位,污蔑老臣!”
秦檜涕淚交加,拼命磕頭,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構陷?”
趙構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擲於秦檜面前,“這上面你的筆跡和暗記,也是別人能構陷的?!”
那封信,正是秦檜與金人密使往來信件之一的抄本!
是趙構根據記憶和原身偶爾瞥見的片段,結合現代筆跡分析知識,“制造”出來的關鍵證據!
雖然細節未必完全一致,但在此情此景下,對做賊心虛的秦檜造成的心理沖擊是巨大的!
秦檜看到那熟悉的暗記和筆跡模仿,魂飛魄散,最後一道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他癱軟在地,再也顧不得宰相威儀,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趙構看着他如同死狗般的模樣,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無盡的厭惡。
“現在知道求饒了?晚了!”
他猛地轉身,對着殿外厲聲喝道:
“來人!”
殿門轟然洞開!早已埋伏在外的韓世忠,身披甲胄,手持利劍,帶着一隊如狼似虎、眼神銳利的精銳甲士,大步闖入!瞬間將秦檜團團圍住!
冰冷的兵刃反射着寒光,照亮了秦檜那絕望而慘白的臉。
韓世忠聲如洪鍾,拱手道:“陛下!臣韓世忠奉旨擒拿國賊秦檜!”
趙構背對着秦檜,聲音冰冷,擲地有聲:
“將國賊秦檜,拿下!”
“押入天牢,嚴加看管!沒有朕的手諭,任何人不得接近!”
“喏!”甲士轟然應諾,上前一把將癱軟如泥的秦檜架起。
直到被拖出殿外,秦檜才發出一聲淒厲而不甘的嚎叫:“趙構!你不得好死!金人不會放過你的——!”
聲音漸遠,最終消失在宮殿深處。
趙構緩緩轉過身,看着空蕩蕩的大殿,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清除毒瘤的第一步,終於邁出了。但這,僅僅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