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最後一抹餘暉掠過斷壁殘垣,一行人踩着滿地碎石,終於在暮色四合前望見了那座隱在樹林後的破廟。朱紅的廟門早已朽壞,歪歪斜斜掛在門框上,風一吹便發出“吱呀”的哀鳴。
“總算有地方落腳了。”
李大河粗喘着氣,抹去額頭的汗漬,率先推開廟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混合着煙火氣、黴味與汗味的復雜氣息,廟堂中央燃着一堆不大的篝火,火星噼啪作響,映着幾張警惕的臉。
雲瑤迅速的掃視了四周,廟裏空間狹小,一對老夫妻帶着半大的孩子,一對年輕夫婦抱着襁褓中的嬰兒,還有一家四口擠在角落,身下墊着破舊的草席。
看到突然闖入的一行人,篝火旁的交談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投了過來,帶着明顯的戒備與排斥。
雲瑤身邊的兩個孩子見到這麼多人,急忙躲到雲瑤的身後,那樣子也十分警惕。
“諸位,”李大河拱了拱手,語氣帶着幾分懇切,“天馬上黑透了,外面還起了風,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們在牆角湊合一晚?”
角落裏的中年男人皺緊眉頭,沒好氣地開口:“這廟就這麼點地方,我們三家人都擠得轉不開身,哪還有餘地給你們?”他說着往身邊的妻兒身邊挪了挪,刻意讓出身後狹窄的空間,像是在強調“已無容身之處”。
抱着嬰兒的年輕婦人下意識地將孩子往懷裏緊了緊,眼神躲閃着,低聲附和:“是啊,夜裏山裏不太平,我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兒,實在騰不出地方。”
老夫妻沒說話,但老頭慢悠悠地往篝火裏添了塊柴,火星濺起,他抬眼掃了一行人風塵仆仆的模樣,眉頭卻始終沒舒展開,那沉默的態度,分明也是不願接納的意思。
廟外的風漸漸大了,嗚嗚地刮過殘破的窗櫺,卷起地上的灰塵。
現在這個時間點不再適合趕路了,就算是這些人不歡迎他們,他們也只能厚着臉皮待着。
雲瑤看着對方戒備的神色,出言道:“我們不占你們的地方,就守在門口內側,絕不打擾各位休息,只求能避避夜寒和野獸。”
這話剛落,中年男人正要反駁,卻見那老婦人輕輕拉了拉老頭的衣袖,老頭嘆了口氣,終是擺了擺手:“罷了,門口就門口吧,別往裏擠,也別弄滅了火。”
聞言,雲瑤拉着兩孩子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休息。
李大河一家子也輕手輕腳地挪到門口內側的角落,不敢靠近篝火,只是借着微弱的火光,鋪開隨身攜帶的破舊毯子,互相依偎着坐下。廟內一時寂靜無聲,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窗外的風聲,以及偶爾傳來的嬰兒囈語,在這狹小的破廟裏,幾波人都不怎麼交流了。
“妹子啊,你們也是去青溪縣嗎?”
雲瑤發現李嬸子這樣到哪都可以和人聊得來。這不,剛坐下休息就對着不遠處那抱着嬰兒的年輕夫人輕聲問道。
年輕婦人看了看自家夫君,男人眉頭微蹙,卻沒出聲。她這才鬆了口氣,抱着孩子輕聲應道:“是啊,我們也是往青溪縣去的。家鄉遭了災,實在待不下去了。”
她的聲音很輕,帶着幾分怯意,眼神時不時瞟向襁褓中的嬰兒,滿是心疼。“孩子還小,經不起折騰,聽說青溪縣那邊安穩,能給口飯吃,就想着去碰碰運氣。”
李嬸子嘆了口氣,感同身受道:“誰說不是呢。我們也是從災區逃出來的,一路上走走停停,就盼着能到個安穩地方。”她看了眼那嬰兒,“這娃多大了?瞧着真精神。”
“剛滿周歲。”提到孩子,婦人臉上露出些微笑意。
雲瑤一直沒說話,只是默默聽着她們交談,目光卻在廟內幾人身上悄悄流轉。那對老夫妻中的老頭始終閉着眼,像是在打盹,卻時不時用眼角餘光掃視四周。
中年男人則緊盯着篝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什麼,神情焦慮。他的妻子抱着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孩子早已睡着,她卻睜着眼睛,望着廟頂的破洞發呆。
“你們……到了青溪縣,有落腳的地方嗎?”年輕婦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語氣裏帶着幾分不確定。
李嬸子搖了搖頭:“你們呢?”
“我們也沒有。”婦人苦笑了一下,“就聽人說那邊政策寬,能落戶,能分點荒地,具體的,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這時,角落裏的中年男人忽然開口了,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別抱太大指望。青溪縣是比別處安穩些,可流民去得多了,哪還有那麼多荒地分?聽說最近去落戶的,光是排隊登記,就得等上個把月。”
他這話一出,廟內的氣氛頓時沉了幾分。年輕婦人的臉色也黯淡下來,抱緊了懷裏的孩子,沒再說話。
老夫妻中的老太太嘆了口氣,緩緩道:“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不錯了。這年頭,活着,就不易了。”
老太太的話像一塊石頭投入靜水,在每個人心頭都漾起圈圈漣漪。廟內一時再無人說話,只有篝火偶爾爆出的火星聲,和窗外嗚咽的風聲交織在一起,更顯寂寥。
李嬸子淡淡道:“咱們有手有腳,總能找到活路的。實在不行,就去山上采山貨,換些糧食總能糊口。”
年輕婦人聽着她們的話,眼神裏重新燃起一絲微光,她低頭看着懷裏的小石頭,喃喃道:“對,總能活下去的。孩子還小,我得給他掙個活路出來。”
中年男人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說得輕巧。山貨哪那麼好采?青溪縣周圍的山林早就被流民踏遍了,能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再說了,沒有門路,采來也賣不出去。”
“那……那我們就去給人幫工。”婦人咬着唇,像是在給自己打氣,“我男人會些木工活,總能找到活計的。”
中年男人嗤笑一聲,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被他妻子悄悄拉了拉衣角。女人搖了搖頭,示意他別說了。中年男人悻悻地閉了嘴,重新將目光投向篝火,只是眉頭皺得更緊了。
老夫妻中的老頭這時睜開眼,看了看衆人,緩緩開口:“青溪縣的縣太爺,是個辦實事的。前陣子聽說他讓人在城外搭了些棚屋,專門安置流民,雖然簡陋,卻能遮風擋雨。還設了粥棚,每天兩頓稀粥,管夠。”
這話一出,廟內的氣氛頓時活躍了些。這一路上走來,都不知道多久沒有吃過粥了。
“真的?”年輕婦人驚喜地問道,“粥棚能一直有粥嗎?”
“不好說。”老頭搖了搖頭,“聽說粥棚的糧食是縣裏大戶捐的,能撐多久,就看老天爺賞不賞臉了。”他頓了頓,又道,“不過縣太爺說了,只要肯幹活,就能從縣裏領些種子和工具,去開墾城外的荒地。雖然累些,但種出來的糧食都是自己的,總比等着喝粥強。”
李大河眼睛一亮:“這話當真?那可太好了!我莊稼活熟,只要有種子和工具,肯定能種出糧食來。”
老頭點了點頭:“我那遠房侄子就在青溪縣,前幾日托人帶信來說的,應該假不了。”
雲瑤聽着,心裏也安定了些。有棚屋遮身,有稀粥果腹,還有機會靠自己的雙手開墾荒地,這已經比她預想的好太多了。
“那落戶的事呢?”她忍不住問道,“登記真的要等上一個月嗎?大爺。”
“不好說。”老頭嘆了口氣,“流民太多,縣衙的人手又少,登記自然慢些。不過只要在縣裏住夠三個月,有鄰居作保,一般都能落下戶。”
那就好,那就好。”李嬸子連連點頭,“三個月就三個月,只要能落下戶,有個安穩的家,再久也值得。”
夜色漸深,廟外的風聲漸漸平息,偶爾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叫聲,卻不再讓人覺得害怕。
漸漸地衆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人抵不過困意,已然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