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門是烏木框門,門上銅環雕着銜花瑞獸,門口有下人值守。
進門是一條寬青石板路,走路不過數十步,過一道月洞門,又穿過一個大院子,沿着朱紅漆柱柱礎雕花的遊廊向前走。
忽聞有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三個同穿藕粉色端着托盤略低着頭的丫鬟轉過遊廊拐角迎面走來。
“見過崔管家。”
三人一起屈膝行禮,聲音輕得像落絮。
崔管家頷首,三個丫鬟端着托盤與他們錯身而過。
青茴看她們腳步細碎,步伐優雅,手中穩端托盤,托盤裏有亮得發光的碟子,精致好看的各色糕點,奶白得幾乎透明的茶盞裏裹着熱氣的橙黃色茶湯,隨着她們離去的步伐微微晃動,她看得直咂舌,仍不忘跟上崔管家的步伐。
穿過遊廊,又過一道月洞門,崔管家方停下腳步。
由於跟得太緊,青茴忙刹住腳步才沒撞到崔管家的後背上。
待她穩住身子,探頭看見前方一溜兒站着五六個姑娘,大的約莫比她大個一兩歲,小的和她差不多大小,幾人皆低着頭彎着腰正聽嬤嬤訓話,她趕緊低頭彎腰學起。
“進了咱們沁香居,甭管以前是嬌滴滴的寶兒小姐,還是村疙瘩裏出來的瘋丫頭,所有人皆從最低等做起,若有心想往上走,首一條便是心要正,廚房乃府中要地,絕不可有半點醃臢,再就是眼要明、心要亮、手要快……”
趙嬤嬤板着臉話講到一半,看有丫頭側目往外看,她剛要發作,眼角掃到院兒門處有人,扭頭見來人竟是崔管家,她當即褪去沉色換上一副笑臉。
“呀,什麼事勞煩崔管家親自跑一趟,有事兒您盡管差人通知一趟就成啦。”
她直挺挺的背微微駝下幾分,晾着幾個丫頭,笑着迎到崔管家跟前兒,福身行禮。
“崔管家可是要尋張管事?”
廚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占國公府東側離後門近的一整處院子,裏頭做事的下人也分三六九等,除了張管事統管廚房大小事務外,便是趙嬤嬤權利最大,廚房采買、教領新人、人手安排等皆過她的手。
崔管家擺擺手,“同爲府中老人,咱們之間無須客套,原是小事一樁,找你也是一樣,今兒給你們廚房送個人,你且看着安排就成。”
幾句話的功夫,趙嬤嬤已經在心裏轉了三百六十道彎兒。
崔管家進府二十年,對國公府最是忠心耿耿,從未謀私偏頗過一厘一毫,如今竟親自安排一個小丫頭進廚房。
這小丫頭是何來歷?
她快速打量了跟在崔管家身後的青茴一眼,穿着摞補丁的粗布襖子,衣裳雖洗得幹淨,卻破舊得厲害,就是這五六個丫頭裏穿得最差的一個也比她強得多,看家境應是個極窮的。
青茴不知趙嬤嬤身份,但聽崔管家說同爲府中老人無須同他客套,便知她非尋常下人。
她乖巧上前行了一禮。
趙嬤嬤一看小丫頭乖巧知禮,眼神清澈明亮,並無傲躁之色,她當即眉眼含笑。
“是個機靈乖巧的,崔管家放心把人交給我吧,定給你安排妥當。”
崔管家惜字如金,“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待崔管家離開後,趙嬤嬤臉上堆起的笑容漸收,很快又板着一張臉。
“叫甚名字,今年多大?”
“孟青茴,八歲。”
“以後問話,要先說回嬤嬤再回答。”
“回嬤嬤,叫孟青茴,今年八歲。”乖乖按照趙嬤嬤的要求又答了一遍。
趙嬤嬤滿意點頭,“名字不錯,以後叫青茴便可,切記府內下人除了有等級的老人,一律有名無姓。”
“是,青茴記住了。”
趙嬤嬤抬手指着一溜兒丫頭,讓青茴站過去一起聽話,講規矩,教行禮,講了整整一個時辰喉嚨冒煙兒才結束,而後喊來一名叫杏兒的丫鬟,吩咐其領着幾人安排住處。
跟着杏兒走向後院兒,穿過一道月洞門,進入一個小跨院兒。
小跨院兒不大,左右各有三個房間,院子中間種着兩棵樹,因着時值深冬,樹枝光禿,樹下還堆着剛鏟過未清掉的雪。
杏兒抬手指着右手邊兒最靠裏的一間房,“咱們每間屋子兩張大通鋪,你們七人可自由選擇,待選好後隨我去庫房領取棉被棉衣和日需所用。”
“謝謝杏兒姐姐指點。”
嘴最巧的尋芳率先向杏兒行禮道謝,其餘人紛紛上前兒跟着學。
“不必多禮,都快去選吧,莫要耽擱了時辰。”
沒了趙嬤嬤在,幾人如同鳥雀一般跑得飛快,奔向屋子搶着挑選起來。
因着先前六人是晨起一起選拔進府的,相互間多了幾分熟絡,待青茴走進屋子,其中四人已經爭搶着選好了朝南窗子下的那張通鋪。
看靠北窗下只有兩人且都安安靜靜,她抬腳緩緩走過去。
彩雲朝她微微一笑,“那個……青茴妹妹,我叫彩雲,她叫穗兒,我倆同村兒,就挨着睡好了,其餘地方你隨意選。”
“不妨事,這通鋪寬敞着呢。”青茴爽快應下。
她與這二人不熟,也沒想拆散人家硬擠中間兒。
看青茴臉上沒有不快,二人暗暗鬆了口氣。
三人選好床便一起出門並排候在杏兒身旁,另外四人嘰嘰喳喳笑着出門,剛踏出門檻便收了聲。
杏兒看幾人選妥,便抬腳往外走。
幾人乖覺排隊跟上。
一路穿過幾道門,彎彎繞繞一會兒後,一行人終於趕到庫房。
杏兒向庫房管事行禮表明來意,庫房管事從一摞賬本裏抽出一本,拿筆蘸墨記錄一番,讓杏兒核對按手印。
她們七人每人領棉被兩條,柳芽綠棉衣兩套,同色棉鞋兩雙和絨花兩支,臉盆腳盆各一個,巾帕兩條,角皂一塊。
待領完物資,杏兒領着她們往回走。
快到沁香居時,路過一條遊廊,青茴認出是來時遇見三名丫鬟的那條,剛剛去庫房也是打這過。
幾個小廝抬着一個遮着白布的擔架匆匆往後門走。
許是腳步慌亂,其中一人崴了腳,擔架不穩,微微側翻。
擔架上忽地露出半拉身子,一條滿是青紫痕血跡斑斑的胳膊耷拉下來。
那條手臂極爲纖細,沒有血跡和傷痕處的皮肉細嫩白皙。
竟是一名女屍!
小廝臉色煞白,慌裏慌張的將擔架扶好,重新扯着白布遮了遮,白布上的血跡如同梅花綻放一般,瞬間染了大片。
穗兒膽小,只一眼便被嚇得兩腳一軟癱坐在地,懷裏的東西“呼呼啦啦”散落在地上。
臉盆腳盆如銅鑼炸響,“哐哐當當”,嚇得幾名小廝如遭雷擊,險些將手中擔架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