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天下午，恰逢周末。原本明媚的天色驟然陰沉，冷雨隨之傾瀉，氣溫陡降。門鈴響起時，大黃正將一顆剛剝好的糖炒栗子塞進我嘴裏。他擦了擦手開門——只見小律裹着一身寒氣大步踏入，深色西裝肩頭洇着片片雨漬。他將厚實的文件袋 “砰”地摜在茶幾上，身體往沙發裏一沉，長腿隨意伸開，語氣帶着明顯的疲憊與不滿：“我在網警中心熬通宵追蹤，你倒好，躲在溫柔鄉裏卿卿我我。”
大黃氣定神閒地燙杯沏茶，嘴角噙着調侃的笑意，推過一盞熱茶：“這點事情，還能難得倒你這高手？”
“喝什麼熱茶，”小律抬手擋開茶杯，“冰水！”我聞言趕緊跑去冰箱拿了瓶純淨水遞給他。小律稍稍扯鬆領帶，擰開瓶蓋仰頭“咕嚕咕嚕”灌下大半瓶，喉結滾動幾下，這才喘了口氣，指着文件袋說：“經偵那邊通報，通過網吧IP追蹤，結合郵件發送時間和開機記錄，鎖定了登錄身份證——你們公司的小呂。”他拿出一張打印件，“這是公安機關調取的監控截圖，帽子壓得夠低，可左腕那塊積家表”他點了點照片中人物的左腕，“和刷卡時間完全吻合。”
照片上的女生鴨舌帽壓得很低，身着普通白色羽絨服，置身網吧卡座。然而，她左腕那塊積家翻轉腕表異常醒目。我心頭猛地一震——上次門店經理聚餐，她特意在我面前晃過這塊表，炫耀是朋友送的。
“小呂？”我難以置信，我們關系一向不錯，同期晉升門店經理，培訓開會常有交流。
“就是她。”小律語氣篤定，又抽出一張照片，“還查出她有個男朋友——這個。”照片上，小朱燦爛的笑臉定格在雨中的咖啡館窗邊。年前他曾和大黃一同來過我們門店，他主要負責拍攝。
“你們公司的實習生，姓朱。這是公安機關依法調取的現場勘驗筆錄復印件。”小律將一份加蓋公章的文件推到大黃面前，“重點看物證比對結論——窗簾纖維成分與鍾表裂痕形態，均與舉報照片背景特征完全一致。”
大黃翻到筆錄附頁，上面清晰記錄着刑技人員對比分析：墨綠絲絨簾的魚骨紋路、窗角黃銅擺鍾的微觀裂痕，均與網傳舉報照片中提取的痕跡完美吻合。
“這能鎖定是同一地點？”大黃問。
“基本確認。”小律指尖敲擊結論部分，“筆錄顯示該場所登記系統記錄呂、朱二人去年有六次入住記錄。最關鍵的是，”他加重語氣，“物證鑑定中心檢驗確認，現場提取纖維與舉報照片背景成分一致，磨損特征具備同一性。”緊接着，他出示了一份蓋有檢察院鮮章的《扣押決定書》，“依法扣押呂某電子設備後，經司法數據恢復，找到了舉報照片的原始PS圖層及未處理的隱私圖片。目前，呂某因涉嫌誣告陷害罪已被刑事拘留。”
小律將一個檔案推至桌面，指尖叩擊聲震得紙頁簌響。“東縣分公司總經理烏某，40歲，已婚。”冷光燈下，證件照裏鋥亮的光頭壓着肥厚脖頸，浮腫的眼皮縫裏漏出兩道濁光，油汗浸透的臉上凝固着格式化的假笑。“呂某的門店在東縣轄區，這絕非巧合。”
他打開手提電腦，展示依法調取的微信記錄：“2023年11月至2024年6月，烏某每月10日固定向呂某微信轉賬2萬元，備注‘項目補貼’，累計16萬元。然而，”他停頓，目光銳利，“公司財務部出具的《無項目合作證明》清楚表明——二人名下無任何登記在冊的合作項目。”
“關鍵在於資金流向與指令的對應關系。”小律切換界面，展示恢復的微信聊天記錄：“烏某指令呂某‘將材料發布至8M論壇’並‘向省紀委舉報信箱投遞’。監委已確認烏某支付無合規依據的大額補貼並指令傳播信息，涉嫌濫用職權罪及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已於昨日立案。其誣告陷害罪的證據鏈亦已固定。”
小律語氣稍緩，取出編號文件：“關於您的工程招標案，監委初核認定賬目無涉案嫌疑，同時發現招標合同有被篡改的痕跡。這三組材料需籤收確認。”我掃了一眼，分別是“舉報人動機反證材料”、“招標項目全流程合規記錄”、“資金往來閉環審計報告”。
“明日我們將向案件審理室提交《被舉報線索關聯性分析報告》及證據清單。還有《緊急情況反映函》”
“調查發現烏某與8M論壇總編陳某存在利益輸送。”小律展示調查令回執，“通過銀行流水穿透分析，證實呂某賬戶收到烏某轉賬後，立即向陳某控制的公司支付‘諮詢費’，累計5.3萬元。我們已向省網信辦提交《網絡媒體違規采編線索移送函》，向公安機關經偵支隊移送《媒體受賄犯罪線索登記表》，並在你們公司法務部完成《民事賠償訴訟風險評估報告》備案。待刑事立案後，將同步對烏某及8M論壇提起誹謗罪的刑事控告和民事名譽權侵權賠償訴訟，預計該媒體三個月內將面臨行政處罰與民事索賠的雙重追責。”
我將小律提供的信息在腦中飛速梳理了一遍，整條職場陰謀鏈逐漸清晰。我的推測如下：
實習生小朱，在春節放假前大黃慰問營業廳時，偷拍到我們曖昧互動的畫面，並將這個發現當作八卦告訴了小呂——後者同時是烏總的地下情人。小呂隨即將信息轉交烏總。身爲公司另一派系的中層管理者，烏總爲清除勁敵大黃，與小呂進行了密謀策劃：
僞造舉報材料： 小朱奉命跟蹤我們，將日常約會的照片包裝爲“濫用職權證據”；在老烏的授意下，小呂更用自己與小朱的床照PS成我和大黃的合影。並篡改招標合同，虛構大黃工程招標中收受賄賂的情節。
實施內部舉報： 由小呂使用匿名郵箱，向公司紀檢部門舉報，利用內部渠道施壓。
操縱外部輿論： 指使8M論壇發布《雙料冠軍疑雲：權色交易染指職場公平》等不實報道，企圖形成“內外夾擊”之勢。
小呂的目的： 通過制造“職場醜聞”一箭雙雕：其一，借社死風暴逼迫我離職，消除其直接的職場競爭對手；其二，協助烏總扳倒大黃，從而鞏固自身在權力結構中的地位。
烏總的圖謀： 運用“情色+貪腐”的組合拳，對大黃實施降維打擊：其一，利用曖昧視頻破壞大黃的管理威信，瓦解團隊信任；其二，通過貪腐指控阻斷大黃的晉升通道。
我將這番完整的推論向大黃和小律娓娓道來。話音落地，兩人不約而同地朝我投來贊許的目光。
小律隨即抽出一張照片——正是春節前大黃來我營業廳慰問時，遞禮品給我的那個瞬間。照片裏，他雙手托着禮盒，指尖在我接手時輕觸我手背，我們四目交接，他眼底翻涌着濃稠得化不開的情愫，目光熾熱灼人。而對面的我，雙頰早已緋雲漫卷，滾燙的紅暈從耳根一路燒至臉頰。當時，我還自以爲保持着滴水不漏的職場風範，以爲能將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得體的微笑之下，殊不知，那濃得化不開的情意根本無處藏匿。不得不承認，小朱這一瞬抓得當真狠辣。他不僅定格了那一刻的溫馨與羞澀，更將我們內心深處那份難以言喻的情感，精準地刻印在這張照片之上。
“喏，就是這張，徹底把你們的老底兒掀了。”小律把照片高高舉向頭頂，眯起眼睛細細端詳，“嘖嘖，這角度絕了。阿謙你看，”他用指尖敲了敲照片上大黃的眼睛，嘴角噙着促狹的笑，“你這眼神燙得跟燒紅的烙鐵似的，快門再慢半秒，小白的頭發絲兒怕不是都要燎着了！”
大黃伸手接過照片，仔細看了兩眼，隨即一言不發地，收進了自己內側口袋。
“哎！那是證物！”小律立刻探身，伸手想去搶回。
“省省吧。”大黃眼皮都沒抬，只淡淡瞥了小律一眼。
“行，證物你收着，電子版在我這兒也跑不了。”小律收回手，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隨即拿起茶杯，仰頭一口喝盡，語氣重新變得鏗鏘有力，
“等監察委把線索移送給公安機關，對烏某立案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等檢察機關對烏某、呂某提起公訴那天，我們會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要求他們公開道歉、賠償損失、恢復名譽！還有8M媒體和朱某——一個造謠誹謗，一個私自偷拍並將涉及他人隱私的照片非法提供給他人用於誣告陷害，一個都別想跑！”
“還有，呂某承認了匿名信是她發，但不承認誣陷——她說‘我不信他們是清白的，你們去調查，一定可以查出來的’——她到現在還以爲自己是正義使者。”
大黃聽到這話，突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決絕：“那就叫她看看，真正的真相長什麼樣。”
“啓動法律程序！”大黃對小律冷冷地說道。
窗外，春雷突然炸響，雨幕傾瀉而下。我看見大黃眼底映着電腦屏幕的冷光，像兩簇燃燒的冰，冷峻而熾熱。他看暴雨輕笑，指尖輕叩茶幾上那疊僞造合同，
“調查老烏。找他職務犯罪的證據。”
風暴不會摧毀真正的燈塔，只會讓它的光更顯方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