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份“四仁”月餅帶來的沖擊有點大,以至於談智睡得艱難無比,輾轉反側了許久後,才勉強進入夢鄉。
她睡得不安穩,半夢半醒間,像是回到了十七歲那年夏天。
唐莉搬入陳家的別墅,邀請她去玩,正好見一見陳家的人。
她不想去。
她住在海棠巷的香樟花園,這才是她長大的地方,她的爸爸談風生曾經是海棠中學的數學老師,雖然後來因病去世,離開她了,但她有爸爸。
陳家別墅在市中心,那是寸土寸金的板塊,卻單獨辟了一塊風水寶地出來,背山望水,給H市的富貴人家做居所。
她沒去過那種地方,也沒有任何立場去。她的長輩親朋都在老城區的巷子裏,不在陳家。
第一次她拒絕了唐莉,以在家學英語爲借口。
第二次唐莉上門來捉她,終於把她逮進了陳家。
那時候陳時越正好放假在家。
他不在國內讀書,中學時便去了香港,後來轉到英國。
即使是盛夏,陳家的花園裏也芳草如茵,鮮花熱烈,十九歲的青年,俊秀溫潤,看着她就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意,“你是小新吧?”
她本來叫談新智,後來談風生覺得,智本來就是智慧、聰明,新又有元的意思,兩個字合在一起,寓意太大了,怕她壓不住,便只保留了一個“智”,新做了小名。
談風生和親戚們經常喊她“談小新”。
陳時越的聲音一直很好聽,溫柔、低沉、醇厚,像悶熱夏季裏的一陣涼風,也像她曾經吃過的酒心巧克力裏的濃鬱酒香。
談智記得那天她穿了一條白色的棉麻裙,在陳時越那質感頗佳的白襯衫面前,她辯駁自己叫談智,不叫談小新。
然後陳時越就笑了,說,“小新真可愛。又聰明又可愛。”
談智想,她是全市高考狀元呐,怎麼能不聰明,她和爸爸談風生一樣,都是很聰明的人,他們父女倆中考、高考數學都是滿分。
那時她還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中二和高傲,很看不慣這種在外留學的富家子弟,便說,“我爸爸才能喊我小新。”
陳時越還是笑,只說,“你可以喊我時越哥哥。”
後來,他給了她一份杏仁奶酪蛋糕,談智對杏仁過敏,並不想接。
但唐莉在身後掐她,讓她拿着,她知道唐莉在陳家以後還要看這位陳家繼承人的態度,於是接過來,慢慢吃掉了。
好在蛋糕裏的杏仁不算多,她回去後提前準備了退燒藥和防過敏的藥物,只燒了三天,起了幾天疹子也就過去了。
她想,陳時越不知道她對杏仁過敏,可以原諒,唐莉明明知道,還讓她吃,是不能原諒的。
可能是發現陳時越對她觀感不錯,畢竟她讀的也算國內頂尖名校,長得也不算醜,唐莉便經常打電話來讓她多和陳時越聯系,說什麼以後她還得靠這位陳家繼承人才能找到一個好男人,過上富貴生活之類的廢話。
是的,廢話。
不管談智十七歲、還是十八歲,還是二十八歲,在談智看來,這些全是純度100%的廢話。
後來,年紀漸長,心態漸穩,她從敷衍着聽,變成了不想聽就一鍵掛斷。
至於和陳時越聊天?談智覺得沒什麼可聊的。
他們一個在望京讀書,一個遠在英國,一個出身錦繡,一個出身市井,攏共沒見過兩次面,有什麼好聊的。
陳時越倒是偶爾會給她發微信,問她課多不多,忙不忙。
談智忙得要死。
她從來沒打算找一個好男人,她要靠自己過活,她還想去留學,看更多的風景。
上課、學英語、寫論文,參加各種比賽、還要打工掙錢,她簡直忙到飛起,累到吐血。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到第二年秋末時,唐莉喊她去參加陳時越的生日宴。
陳時越比她大兩歲,正好過二十歲的生日。
其實陳時越已經提前給她發了微信,還打了越洋電話,說生日宴在周日,不耽誤她時間。他也會先從英國飛到望京,可以去接她,請她務必賞光。
談智不好拒絕如此誠懇的生日宴請,答應了他。
這點錢她還是有的,回一趟家而已,就當回去看梁奶奶好了。
那次陳時越特別囉嗦,還在電話裏解釋了他名字的由來。
因爲在農歷十月出生,所以他的小名叫十月,大名叫【陳時越】。
談智便笑他,小名毫無意義,因爲喊起來沒多少區別。
陳時越則說,“文字有區別,你可以把我的微信備注改成十月。”
談智看了看微信對話框上方的【十月】,難得沉默了。
本地講究過整歲生日,二十歲生日是很隆重的,更何況陳家這樣的身份地位。
親朋好友,生意夥伴,來了很多。
談智比約定時間提前到了陳家別墅,她沒有讓陳時越出來,先去找了唐莉。
唐莉忙着招呼客人,讓她直接去二樓小餐廳找陳時越,說年輕小夥子小姑娘們都在那聊天。
談智壓根沒上過二樓,在找小餐廳的時候,路過一個房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她不知道那就是陳時越的房間。
門開着,能聽到裏面的說話聲。
她聽到有個男生開玩笑問,“表哥,你那個妹妹,和她媽媽長得像不像?也是個大美人嗎?”
嗯,唐莉的五官是很精致的,若不然也進不去文工團,身段窈窕,幾年富貴生活養下來,看着不像40多歲,只有30出頭。
陳時越似乎笑了,然後才說,“不像。”
男生又問,“漂亮嗎?聽說是個學霸,是高考理科狀元,在清北讀書。”
陳時越猶豫了一下才答,“不是很漂亮。”
然後談智就聽到屋內傳來一陣哄笑聲。
笑聲因爲陳時越說了一句話,戛然而止,她並沒有聽清楚。
但這些都不重要。
後來陳時越又說,“我哪有什麼妹妹,你們不要亂說。”
另一個男生的聲音傳來,“知道啦知道啦,大少爺,誰不知道陳家只有你一個孩子。”
她放輕了腳步,慢慢退後,找了個傭人問了小餐廳在哪,後來一直在小餐廳坐到等大家來。
即使是睡夢中,她也記得很清楚,陳時越問她,有沒有給他帶生日禮物,他說他很期待。
十八歲的談智,是沒有二十八歲的談智溫柔懂事的,她直接說,“沒有。”
陳時越的笑意仍在,談智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失望。
席間有人問她怎麼沒有搬到陳家來住,反正這別墅大得驚人,談智則回,她姓談,不姓陳。
從那之後,不管唐莉怎麼說,陳時越怎麼邀請,她都沒有再去過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