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軒被送往西山別墅後的那個夜晚,陳家大宅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靜謐中。月光如水銀般透過飄窗灑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出扭曲變形的陰影,仿佛這個家的每個角落都在無聲地訴說着不爲人知的秘密。整棟別墅靜得可怕,連平日裏細微的空調運轉聲都顯得格外清晰,像是在爲即將到來的風暴奏響序曲。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掙扎着刺破厚重的雲層,陳默準時出現在餐廳。他敏銳地發現所有人都已就座,連一向習慣睡到日上三竿的陳琳也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擺着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黑咖啡。她的眼睛紅腫得像兩顆核桃,精心打理的發型也有些凌亂,顯然是哭了一夜,整個人都透着一股頹廢的美感。
"小默,坐下。"陳建國的聲音帶着徹夜未眠的疲憊,眼下有着明顯的黑眼圈,"我們有事情要談。"
陳默平靜地在他慣常的位置坐下,面前依然是那碗白粥和一碟鹹菜。他注意到今天的餐桌氛圍格外凝重,連傭人們上菜時的動作都格外輕緩,腳步放得極輕,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麼。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難以言說的緊張感,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低壓,讓人喘不過氣來。
"關於軒軒的事情,"陳建國開門見山,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我認爲我們需要重新考慮。"
陳默手中的勺子微微一頓,但很快恢復了正常,繼續慢條斯理地攪動着碗裏的白粥:"我以爲這件事昨天就已經有了最終決定。"
"爸!"陳琳突然開口,聲音因哭泣而沙啞哽咽,"您不能就這樣把軒軒送走!他在這個家生活了整整十八年,就算犯了天大的錯,也該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啊!"
陳夢皺眉道,語氣中帶着明顯的不贊同:"琳琳,軒軒這次做得太過分了。僞造抑鬱症,假裝自殺,還要向媒體爆料...這些都不是小孩子鬧着玩的過錯。如果我們這次輕易原諒他,難保他下次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
"但他只是一時糊塗!"陳琳激動地拍桌而起,震得桌上的餐具叮當作響,"你們好好想想,軒軒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他一向是最懂事、最體貼的那個!他一定是被逼急了!如果陳默沒有一回來就咄咄逼人,如果爸沒有突然要把公司交給他,軒軒怎麼會做出這種極端的事情?"
李婉抹着眼淚,小聲附和,聲音細弱得像是在自言自語:"琳琳說得也有道理...軒軒那孩子向來乖巧懂事,這次可能真的是太害怕了...我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陳默放下勺子,陶瓷與碗沿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陳琳臉上:"所以,按照二姐的邏輯,因爲我要求公平,因爲我想要拿回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就成了逼他犯罪的正當理由?"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琳急忙辯解,但語氣中的偏袒顯而易見,"我只是說,你應該給軒軒一些時間適應。你突然回來,打亂了他十八年來已經習慣的一切,他當然會害怕,會焦慮,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這是人之常情!"
陳雪小聲插話,怯生生地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二姐,可是軒哥哥他...他僞造證據陷害小默哥哥啊...這已經不是普通的不理智了..."
"那是他太害怕了!"陳琳轉向陳雪,語氣激動得幾乎是在呐喊,"你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突然有個人要來搶走你擁有的一切,你不會害怕嗎?軒軒只是用錯了方法保護自己而已!他的初衷並沒有那麼壞!"
陳默忽然笑了,那笑聲中帶着淡淡的諷刺,在安靜的餐廳裏顯得格外刺耳:"二姐,按照你的邏輯,只要害怕,就可以不擇手段地傷害別人?只要恐懼,就可以肆意妄爲?那這個世界還需要法律和道德做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琳的臉漲得通紅,像是熟透的番茄,"我是說,我們應該理解軒軒的心情。他在這個家生活了十八年,早就把這裏當成他唯一的歸宿。現在突然有人要來搶走這一切,他當然會失控!這就像...就像有人要搶走你的孩子一樣!"
陳建國沉默地聽着這場爭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他的目光在陳默和陳琳之間遊移,顯然內心也在經歷着激烈的掙扎。作爲一家之主,他既要維護家庭的和睦,又要確保公平正義,這個平衡點實在太難把握。
陳夢嘆了口氣,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琳琳,我理解你對軒軒的感情。我們每個人都很疼愛他。但是你要明白,這次的事情已經不是簡單的家庭矛盾了。他準備向媒體爆料,這可能會毀掉整個陳家的聲譽,甚至影響公司的股價。這已經觸及到底線了。"
"那是因爲他被逼到絕路了!"陳琳的聲音帶着哭腔,淚水再次涌出,"你們想想,從小到大,軒軒爲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他那麼努力地做一個好兒子、好弟弟,現在說拋棄就拋棄,這不公平!你們這是過河拆橋!"
"公平?"陳默輕輕重復這個詞,眼神銳利起來,像是出鞘的利劍,"二姐,你跟我談公平?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才是真正的公平?是讓一個冒牌貨繼續占據本該屬於別人的位置,還是讓真正的主人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陳琳被他問得一時語塞,但很快又激動起來,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困獸:"可是這十八年來,軒軒也是真心把這個家當作家啊!他是做錯了事,但罪不至死吧?送去西山軟禁,凍結所有賬戶,這跟把他趕出家門有什麼區別?你們這是要逼死他啊!"
"區別在於,"陳默冷靜地回答,聲音平穩得可怕,"我給了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按照我的本意,他現在應該已經在警察局接受審訊了。僞造證據,誣告陷害,這些都是刑事犯罪,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陳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像是要從眼眶裏跳出來:"你...你竟然想送軒軒去坐牢?你怎麼這麼狠心!"
"僞造證據,誣告陷害,這些都是刑事犯罪。"陳默的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我手中有確鑿的證據,如果交給警方,足夠立案偵查。我選擇給他一個機會,不是因爲我心軟,而是看在爸媽的面子上,不想讓這個家太難堪。"
李婉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如紙,手中的絲帕掉在了地上:"小默,你不能...軒軒他畢竟是我們養了十八年的孩子啊...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媽,"陳默看向李婉,眼神復雜,"您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次不是我提前發現了他的計劃,現在被媒體圍攻、被所有人指責的人會是誰?我的職業生涯還沒開始就要宣告結束,我在這個家將永遠抬不起頭。到時候,你們會爲我說一句公道話嗎?還是會像現在維護陳軒一樣維護我?"
這個問題讓李婉啞口無言。她低下頭,淚水再次涌出,卻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這個尖銳的問題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這個家庭溫情脈脈表象下的殘酷現實。
陳琳卻依然不甘心,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可是軒軒他已經知道錯了啊!昨晚他給我發信息,說很後悔,說只是一時糊塗..."
"哦?"陳默挑眉,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他給你發信息了?在爸明令禁止他與外界聯系的情況下?"
陳琳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頓時慌了神,像是做錯事被抓個正着的孩子:"我...我是說之前...在他去西山之前..."
"二姐,"陳夢嚴厲地打斷她,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責備,"爸已經明確說過,在軒軒反省期間,不允許任何人與他聯系。你爲什麼不聽?你這是在對爸的決定表示不滿嗎?"
"我只是擔心他!"陳琳激動地辯解,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你們想想,軒軒一個人在西山,又剛經歷了這麼多事,萬一真想不開怎麼辦?他手腕上的傷還沒好啊!"
陳默輕輕搖頭,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二姐,你太天真了。陳軒如果真的想不開,就不會給你發信息求救了。這不過是他的又一場表演,利用你的同情心,讓你爲他說話。你被他當槍使了還不知道。"
"你總是把軒軒想得那麼壞!"陳琳憤怒地指着陳默,手指因激動而發抖,"是不是在你眼裏,所有人都是壞人?所有人都想害你?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不,"陳默平靜地回答,眼神深邃得像不見底的寒潭,"我只是學會了分辨真僞。在工地上,我見過太多表面友善、背後捅刀子的人。陳軒的演技很好,但還不夠完美。他太急於求成了,破綻太多。"
陳建國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傳來:"琳琳,軒軒還跟你說了什麼?"
陳琳咬着嘴唇,猶豫了片刻,像是在權衡利弊,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他說...他說他知道錯了,希望家裏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說他願意向小默道歉,願意彌補自己的過錯...只要讓他回來,他什麼都願意做..."
"彌補?"陳默輕笑,那笑聲中帶着明顯的不信任,"怎麼彌補?是準備另一出更精彩的戲碼,還是找更厲害的記者來爆料?二姐,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這不過是他以退爲進的策略罷了。"
"你看!"陳琳像是抓住了什麼把柄,聲音因激動而尖利,"你就是不肯相信軒軒會真心悔改!你根本不想給他機會!你從一開始就想把他趕出這個家!"
陳默緩緩站起身,動作優雅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目光如炬,直視着陳琳的眼睛:"二姐,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是陳軒,而我做了他做的那些事,你會爲我說話嗎?你會這麼極力地維護我嗎?你會用'一時糊塗'來爲我的行爲開脫嗎?"
這個問題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琳心上。她張了張嘴,嘴唇顫抖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答案顯而易見,卻殘酷得讓人不願面對。餐廳裏安靜得可怕,連窗外的鳥鳴聲都消失了,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陳默環視着餐桌上的每一個人,最後目光定格在陳建國身上:"爸,我以爲昨天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現在看來,這個家還是分不清孰是孰非。感情用事永遠凌駕於理性判斷之上。"
陳建國嘆了口氣,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小默,琳琳說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軒軒畢竟在我們身邊長大,這次可能真的只是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陳默重復着這個詞,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精心策劃數周的陰謀,縝密準備所有證據,聯系媒體安排爆料,這些都是'一時糊塗'?那什麼才是蓄謀已久?是不是要等到他真的把我送進監獄,或者讓陳氏集團股價暴跌,才算得上是蓄謀已久?"
他拿起餐巾輕輕擦拭嘴角,動作優雅卻帶着決絕的意味:"既然這個家還是分不清對錯,那我只好用自己的方式來維護正義了。"
"你什麼意思?"陳琳警覺地問,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陳默沒有回答,而是轉向陳建國,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爸,周一的董事會,我會準時參加。至於陳軒的事情,我希望您能記住今天的對話。有些事情,讓步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原諒一次就會有無窮次。"
他轉身向餐廳外走去,在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陳琳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二姐,你的善良很可貴,但用錯了地方。有些人,不值得你如此維護。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今天說的話。"
陳琳激動地想追上去,被陳夢一把拉住:"琳琳,夠了!你還嫌這個家不夠亂嗎?"
"大姐!你怎麼也向着他!"陳琳甩開陳夢的手,淚水奪眶而出,"軒軒現在一個人在西山,不知道有多難過...你們怎麼都這麼冷血!難道十八年的感情就這麼不值錢嗎?"
陳夢嘆了口氣,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和疲憊:"琳琳,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們冷血,是軒軒做得太過分了。小默說得對,如果換做是他做了這些事,你會這麼維護他嗎?你會用'一時糊塗'來爲他開脫嗎?"
陳琳愣住了,這個問題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她內心深處的偏袒和雙重標準。她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無力地坐回椅子上,低聲啜泣起來,肩膀因哭泣而微微顫抖。
陳建國揉着太陽穴,顯得異常疲憊,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都別吵了。軒軒的事情,暫時維持原判。讓他在西山冷靜一段時間,對大家都好。"
李婉小聲說,聲音中還帶着哭腔:"可是建國,西山那邊條件那麼差,軒軒他從小就沒吃過苦..."
"婉柔,"陳建國打斷她,語氣中帶着罕見的嚴厲,"現在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嗎?如果不是小默手下留情,現在等着軒軒的就是法庭了!你應該慶幸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餐廳裏再次陷入沉默。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亮了餐桌上精致的銀質餐具,卻照不進每個人心中的陰霾。一頓本該溫馨的家庭早餐,就這樣在不歡而散中結束了。
而此時,陳默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站在窗前,望着花園裏那些開得正盛的玫瑰,眼神冰冷如霜。他知道,今天的這場爭論只是一個開始,陳軒的影響力遠未消除,這場家族內部的戰爭還將繼續。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趙律師,關於撫養費的訴訟,暫時緩一緩。對,我改變主意了。"
掛斷電話後,他又撥通了另一個號碼,聲音壓得很低:"老四,幫我盯緊陳琳。對,我懷疑她可能會偷偷去見陳軒。有什麼情況立即通知我。"
放下手機,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既然這個家還是分不清是非對錯,既然總有人要爲虎作倀,那他只好用更直接、更嚴厲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了。
下一次,就不會這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