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紛紛,偏最礙視線。
老婆子在京中數十年,帶着蘇綰抄了條尚算平坦的小近路,馬車仍是顛簸個不停。
“嬤嬤,這路會不會不安生?”蘇綰看着兩側灌木,鮮少有人往來,不大安心。
老婆子道:“小姐心就放肚子裏,這條路我老婆子走了千兒八百趟,從來沒有遇到過問題,什麼黑熊精吊死鬼,都是嚇唬人的。”
蘇綰:“……”
正說話間,忽聽得前面隱約有車馬聲。
蘇綰腦袋往前探去,見是輛跟她們規格差不多的輕便馬車,蘇綰心裏稍微安頓些。
可外面趕馬車的婆子卻突然刹住,驚悚道:“呦,前面這馬車該不會是紙糊的吧?”
清明陰氣重,她現在後悔剛才自己說那些話,別再是那些話招惹出來了髒東西。
蘇綰:“……”
“嬤嬤莫要自己嚇唬自己,紙糊的車馬雨水一打不就散架了。”
趕馬老婆子沒說什麼,只在心裏暗道小丫頭片子懂什麼?
有的大戶人家燒給死人的馬車也用油紙。
她不由得放慢了馬速,可怕的是前面那輛馬車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老婆子心裏更慌了,一雙發渾的老眼四處打量,尋思着萬一有什麼危險,她該往哪兒跑。
突然,兩邊灌木傳來細細碎碎聲。
說時遲那時快,數十道寒光從灌木叢中齊刷刷躥了出來,把蘇綰的馬車和前面那輛馬車團團圍住。
這些人面裹黑布,手持鋼刀,訓練有素。
趕馬的老婆子戰戰兢兢,“噗通”從橫木上摔了下去,指着車廂內道:“小姐在裏面,長得天仙容貌,劫財劫色都別找我啊,大俠饒我一命……”
蘇綰聽着老婆子的話,早就猜到她不只是個忠心護主的人,沒多計較。
她透過馬車簾子縫隙,往外看去,黑壓壓數不清是多少人,但總歸她今天是插翅難逃。
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好在來時,沒有叫阿月和桂嬤嬤跟着,就算她不能回去,弟弟蘇諍也能有人照料。
蘇綰緊握着簪子,想起荷包中的紅玉,心中有了計較。
照慧娘子所言,這塊紅玉能值不少錢,而且,國公爺此前總是戴在身上。
這些匪賊要是常居京中,不會不清楚京中勢力,他們看到紅玉知道她是國公府的人,說不定能放她一馬。
正如此想着,前面不知怎的,“砰”地有木板碎裂聲,緊接着是兵器相接。
蘇綰從車簾縫隙中往外看,卻見男子腳踩歪倒的車廂借力,鴉青長袍衣角染血。
隔着雨霧朦朧,蘇綰看不真切,只覺得那男子身影眼熟。
男子身形矯健,出手狠辣,對戰數十刺客竟氣勢相當。
給他趕馬的那人似乎身手也很好,兩人在刺客圍攻中廝殺,試圖闖出條路。
灌木中不知哪裏又跳出幾個人,像是那男子的暗衛,與黑衣刺客交起手來。
濃重的血腥很快在空中散開,空氣黏滯。
圍在蘇綰馬車四周的人,發覺他們圍的不是此次目標,直接沖過去加入了打鬥。
看來,這些黑衣人不是一般的匪賊,當是沖着前面那男子來的。
蘇綰鬆了口氣,對跪在地上的婆子道:“咱們趁現在快跑!”
那婆子卻像是嚇傻了,直愣愣看着前面的廝打,臉色慘白,嘴唇不停地發抖。
蘇綰又對她說了一遍,可這婆子仍然沒有任何舉動,緊要時刻掉鏈子。
蘇綰氣急,這種情形最怕的就是馬受驚。
現在倒好,馬沒有受驚,這婆子先被嚇破了膽。
她鑽出馬車想要去拽繮繩,試着調轉馬頭趕緊跑命。
至於那癱軟在地的婆子,蘇綰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只能叫她聽天由命,否則兩個人都待在這裏,就算不被誤傷難免會因爲撞見不該看見的東西被滅口。
誰料蘇綰剛抓住繮繩,那癱坐在地的婆子,不知耍什麼瘋,站起來照着馬屁股狠狠抽了一巴掌。
馬嘶鳴一聲,慌不擇路地黑衣刺客中沖過去。
蘇綰被這突如其來的沖跑弄得一個踉蹌,後腦磕到馬車上,若非手緊握着繮繩,她說不定已經掉下去被馬踏死。
蘇綰頓覺得肺腑生火,七竅冒煙。
她回頭錯愕看向那婆子,只見她跑得比兔子都快,往灌木叢中躲去。
分明兩個人要跑都有機會,這黑心老婆子竟非要獻祭她,給自己爭取逃跑時間。
馬帶着車廂在黑衣刺客中沖出一道路來,卻也因爲受傷癱倒在地,馬車隨之跟着翻轉。
蘇綰再想跳下馬車已經沒有可能,只覺這回要交代在這裏。
她咬牙切齒間,恰見鴉青長袍男子正臉。
他不是別人,正是硬要與她糾纏的登徒子“公孫長策”!
蘇綰不知是否聽二小姐孟寶蓮太多髒話,耳濡目染跟着“不學好”。
馬車臨翻前,她狠狠瞪了眼“公孫”,低罵道:“這背時的東西,每次見他都沒有好事!”
也不知那老婆子,是否早就看清被刺客圍擊的人是誰,於是借她給“公孫”開路。
“公孫”也看到了她,四目相對一瞬,他持劍砍向別人的手頓了頓,對面先一刀刺入了他的肩膀。
“公孫”揮劍割開那人喉嚨,鮮血噴染他半邊臉。
他解決掉面前那人,沒有沿着馬沖開的路跑走,而是飛身往蘇綰這邊過來,一把將她從要翻倒的馬車上拉進了懷裏。
慣性沖擊,蘇綰的臉結結實實撞在了“公孫”受傷肩膀上。
他一吃痛,手裏的劍差點滑落。
刺客借此機會,把兩人團團圍住,幸而有兩個他的暗衛沖了過來助他左右抵擋。
“他們在東路布下埋伏,主子先往西行。”其中一人道。
“公孫”應了一聲,一手抱着蘇綰,單手持劍跟刺客搏鬥。
刀劍相擊擦出的火花讓人心驚肉跳,蘇綰從不曾遇到過這種場面,細雨沖不盡血腥,她被熏得直想嘔出來。
“抱緊一點。”“公孫”道。
蘇綰不知道這種情況,這登徒子怎的還能說出這種下流無恥言語。
可她現在卻說不出“你放開我”的賭氣話。
她要臉,要骨氣,但是更要命。
蘇綰主動伸手勾住了男人脖頸,下一瞬,只覺得視線突然升高,幾番跳躍沖出包圍,“公孫”的人拖住刺客,給他們爭取時間。
“公孫”抱着她往西邊林子中跑去。
“我要抱不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