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邁巴赫如同一頭沉默的巨獸,平穩地行駛在蜿蜒盤旋的公路上。
車窗外,夜色濃稠如墨,連綿起伏的青山在黑暗中勾勒出猙獰的輪廓,仿佛無數只潛伏的野獸,正冷冷地注視着這輛闖入的車輛。
這座擁有百年歷史的傅家老宅,就坐落在西山腳下最幽深的位置。
隨着車輪滾過青石板路發出的沉悶聲響,那座典型的中式園林建築逐漸在視野中清晰起來。
這裏是傅家的根基所在,是權力的象征,也是一座埋葬了無數秘密的深宅大院。
車內,氣壓低沉。
蘇染透過車窗,看着那扇越來越近的朱紅大門,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收緊,掌心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盡管她曾以傅景行妻子的身份嫁入傅家三年,但這老宅,她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傅老爺子是個極其傳統守舊的人,最看重門第和規矩。當年蘇家破產,父親跳樓,她是爲了給傅景行“沖喜”才匆匆嫁進來的。在老爺子眼裏,她不過是一個用來擋災的工具,一個家道中落、甚至帶着晦氣的落魄千金。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每一次來老宅,迎接她的從來都不是笑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挑剔的目光,像X光一樣將她從頭掃到腳,評頭論足;旁系親戚們陰陽怪氣的嘲諷,字字句句都像針一樣扎在心上。她只能低着頭,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唯唯諾諾,不敢多說半個字。
那種深入骨髓的壓抑感,即便如今她已經脫胎換骨,依然像條件反射般讓她感到窒息。
就在這時,一只溫熱寬厚的大手,突然覆蓋在了她冰涼的手背上。
那掌心的溫度滾燙,帶着一層薄薄的繭,粗糲卻充滿了安全感。
蘇染身子一顫,猛地回過神,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傅司宴靠在黑色的真皮椅背上,雙目微闔,神情淡漠如水。車內的閱讀燈灑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陰影。他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但握着她的那只手卻微微用力,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了兩下,仿佛在無聲地安撫一只受驚的小貓。
“怕了?”
男人沒有睜眼,聲音低沉磁性,在封閉的車廂內回蕩,帶着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蘇染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誠實地回答:“有點。老爺子……他一直都不太喜歡我。”
何止是不喜歡,簡直是厭惡。
“以前不喜歡,是因爲你是傅景行的媳婦。”
傅司宴緩緩睜開眼,那雙狹長的鳳眸中,幽深的瞳孔宛如寒潭,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精光。他側過頭,目光落在蘇染略顯蒼白的臉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現在,你是我的未婚妻。”
他頓了頓,語氣中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傲:“打狗還得看主人。在這個家裏,還沒人敢給我傅司宴臉色看。”
蘇染:“……”
原本還在感動的蘇染,聽到這句比喻,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雖然這話聽着很霸氣,護短意味十足,但把自己比作狗,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這位大佬,您是在罵人還是在哄人?
不過,被他這麼一打岔,蘇染心裏的那股緊張感竟然奇跡般地消散了不少。
是啊,她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蘇染了。
她是鈕祜祿·蘇染!
她的背後,站着京圈佛子這尊大佛。只要傅司宴不倒,她就可以在這京城橫着走,還怕區區幾個勢利眼的親戚?
想到這裏,蘇染挺直了腰背,反手握住了傅司宴的手,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眼波流轉:“那就請傅先生,好好護着我這條……咳,護着我。”
傅司宴感受到掌心的酥麻,眸色微深,反手將她的柔夷緊緊包裹在掌心,十指相扣。
車子緩緩駛入老宅大門,穿過精心修剪的庭院,最終停在主樓前的廣場上。
管家福伯早已等候多時,見那輛標志性的邁巴赫停穩,連忙一路小跑過來,恭敬地拉開車門:“大少爺,您回來了。老爺子和各位親戚都在正廳等着呢。”
傅司宴微微頷首,長腿一邁,優雅地下了車。
他沒有急着走,而是繞到另一側,紳士地拉開車門,一只手擋在車門頂框,另一只手伸向車內。
蘇染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臉上的表情,將手搭在他溫熱的掌心,借力走了出來。
夜風微涼,吹起她的裙擺。
今晚的她,特意選了一襲黑色的絲絨長裙。剪裁得體的裙身完美勾勒出她曼妙的S型曲線,V領的設計露出她精致的鎖骨和修長的天鵝頸。脖子上,那條價值一千八百萬的祖母綠項鏈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綠得深邃,綠得醉人,襯得她肌膚勝雪,氣質卓絕。
她挽住傅司宴的胳膊,昂首挺胸,紅唇微揚,氣場全開。
如果說以前的蘇染是一朵低入塵埃的小白花,那麼現在的她,就是一朵帶刺的黑玫瑰,美豔,危險,卻又讓人移不開眼。
“走吧。”傅司宴低聲道。
兩人並肩走進正廳。
寬敞明亮的大廳裏,此刻已經坐滿了人。水晶吊燈灑下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個角落。傅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還有旁系的叔伯兄弟,幾十號人濟濟一堂,原本正嗑着瓜子、聊着八卦,熱鬧非凡。
然而,當傅司宴和蘇染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原本喧鬧的大廳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安靜下來。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齊刷刷地集中在兩人身上。
有敬畏,有好奇,有震驚,也有掩飾不住的嫉妒和不屑。
“大少爺回來了……”有人小聲打破了沉默。
緊接着,竊竊私語聲像蒼蠅一樣嗡嗡響起。
“天哪,那個女人是誰?好漂亮!”
“噓!你小聲點,那是蘇染!就是剛跟景行離婚的那個!”
“什麼?蘇染?怎麼可能!以前見她總是低眉順眼的,穿得也土氣,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這麼……”那人想了半天,沒想出合適的形容詞,只覺得眼前的女人光芒萬丈,刺得人眼睛疼。
“哼,離了婚轉頭就攀上了大少爺,這手段真是了得。”
“狐狸精唄,看她穿成那樣,就是來勾引男人的。”
那些惡毒的議論聲雖然壓低了,但還是清晰地傳入了蘇染的耳中。
蘇染面不改色,仿佛根本沒聽見一樣。她嘴角始終掛着得體的微笑,眼神清冷而高傲,目不斜視地挽着傅司宴,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向大廳的主位。
每一步,都走得堅定而從容。
傅司宴感受到身邊女人的淡定,眼底閃過一絲贊賞。他冷冷地掃視了一圈四周,那冰冷的目光所到之處,議論聲瞬間消失,衆人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兩人徑直走到主位前。
那裏坐着一位身穿暗紅色唐裝的老人,須發皆白,精神矍鑠。他手裏盤着兩顆油光發亮的核桃,發出一陣陣令人心煩的脆響。一雙渾濁卻依然銳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蘇染,目光陰沉,像是在看什麼髒東西。
正是傅家的一家之主,傅老爺子。
“爺爺。”傅司宴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卻不卑不亢,透着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
“爺爺好。”蘇染也跟着叫了一聲,禮數周全,挑不出半點毛病。
傅老爺子沒有應聲。
他停止了盤核桃的動作,大廳裏的氣氛瞬間凝固到了冰點。
老爺子冷冷地打量着蘇染,目光像刀子一樣在她身上刮過,從她精致的妝容,到那條昂貴的項鏈,最後停留在她挽着傅司宴的手上。
“哼。”
許久,老爺子才從鼻子裏發出一聲重重的冷哼,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威嚴和厭惡。
“司宴,這就是你選的女人?”
老爺子指着蘇染,手指微微顫抖,顯然氣得不輕:“一個被兒子休了的棄婦,一個生不出孩子的石女,也配進我傅家的大門?你是嫌我這把老骨頭活得太長,想氣死我是不是!”
這話一出,全場譁然。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層尷尬的關系,但老爺子當衆這麼赤裸裸地罵出來,無疑是狠狠打了蘇染和傅司宴的臉。
周圍投來的目光瞬間變得玩味起來,充滿了幸災樂禍。
蘇染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痛。
棄婦。石女。
這兩個詞,像兩把尖刀,精準地扎在她的傷口上。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傅司宴的衣袖,指節微微泛白。
就在她準備忍下這口氣時,身邊的男人動了。
傅司宴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軀擋在了蘇染面前,隔絕了老爺子和衆人刺探的目光。
“爺爺,請您慎言。”
傅司宴的聲音依舊平靜,但熟悉他的人都能聽出,那平靜之下壓抑的怒火。
“第一,蘇染已經和景行離婚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幹。第二,是我主動追求的她,是我死皮賴臉非要娶她。第三……”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後直視着老爺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在我眼裏,她比任何名門千金都要珍貴。如果您非要說她是破鞋,那我也只能是那個撿破鞋的傻子。我們兩個,天生一對。”
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驚呆了。
誰也沒想到,一向清冷矜貴、不近女色的傅司宴,竟然爲了一個二婚女人,公然頂撞老爺子,甚至不惜自降身價!
蘇染抬頭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寬闊背影,眼眶微微發熱。
這個男人,總是在她最狼狽的時候,給她最堅定的維護。
“你!你……”老爺子氣得胡子直翹,胸口劇烈起伏,“你是被豬油蒙了心!京城那麼多好姑娘你不要,非要……你這是要氣死我嗎?”
“爺爺言重了。”傅司宴語氣依舊淡淡的,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強硬,“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如果您不喜歡,以後我不帶她回來就是了。反正,我也沒打算讓她來受氣。”
“你……你這個逆子!”
老爺子氣得渾身發抖,揚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打。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門口突然傳來一道嬌滴滴、甜得發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