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的小廳裏。
十幾個男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方辰越坐在小廳角落一張寬大沙發裏,那條打着厚厚石膏的腿被小心地擱在矮凳上。
醫生再三叮囑不能喝酒,影響恢復,所以他面前只放了杯蘇打水。
他百無聊賴地看着矮幾對面幾個朋友玩骰子。
顧商佑沒參與遊戲。
他陷在方辰越旁邊的單人沙發裏,長腿隨意伸着。
眼神放空,像是在努力捕捉腦海裏某個轉瞬即逝的影子。
那個銀灰色的身影,在主廳燈光下平靜旁觀的姿態。
那和周圍格格不入的氣質,讓他心裏像被羽毛搔了一下,有點癢,又抓不住具體。
回過神來,顧商佑才發覺,他竟然連靠近都沒有想過……
那莫名疏離的氣質,竟然連他都可以影響。
“喂,佑哥!”染着栗色頭發,趙家的小兒子趙銳,結束了骰子局。
他端着酒杯晃過來,一屁股坐在顧商佑沙發扶手上。
擠得顧商佑往旁邊歪了歪
“發什麼呆呢?在想誰呢?聚會上認識的姑娘?那天你提前溜了,看中誰了,和兄弟們說說?”
顧商佑被他擠得回過神。
“林月白那兒能有什麼新鮮事?吵得我頭疼,早走早清淨。”
他懶洋洋地否認,但隨即,像是想到什麼。
“不過……沈家那個剛找回來的,叫沈夜的,倒是沒見着。林月白不是特意讓沈明珠帶話叫她來麼?結果人影子都沒一個。有點意思。”
“沈夜?”趙銳愣了一下,隨即恍然。
“哦!沈家那個真千金?對對,逸塵說過,說是……脾氣挺硬?”
他下意識地轉向坐在另一張沙發上。
正跟人抱怨着什麼的沈逸塵。
提到沈夜的名字。
沈逸塵立刻轉過頭。
“何止是硬!簡直找個活祖宗!自我中心到了極點,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家裏誰的話都當耳旁風!”
趙銳來了興趣,湊近了些。
“怎麼說?逸塵,她怎麼着你了?剛回來就給你下馬威?”
“下馬威?”沈逸塵抱怨道。
“她用得着給我下馬威?眼裏壓根兒就沒有任何人!”
“你們是不知道!她剛進門第一天,直接開口就要一整層樓住!我爸居然還答應了!”
旁邊幾個原本在閒聊的朋友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紛紛看過來。
“一層樓?她住的過來嗎?”有人驚訝地問。
“人家說一天換一個房間呢!”沈逸塵灌了一口酒,繼續倒苦水。
“這還不算,我媽好心給她安排去明珠朋友的聚會,認識點人,結果呢?她倒好,招呼不打一個,說不去就不去,害明珠在門口白等!”
“明珠委屈得直哭,還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把明珠氣得做噩夢!”
“老人訓她兩句,她倒好,說什麼‘降降火’,逼我們喝了好幾天的絲瓜湯,你不喝,她就一直壓着你,你們聽聽!這像話嗎?!”
沈逸塵說得激動。
他描述的這些事,在講究規矩和體面的圈子裏。
確實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離經叛道”。
尤其是沈夜那絕對的自我中心,我行我素,更是讓人震撼。
趙銳聽得直咂嘴,“這麼猛?一點面子都不給老太太留?你家老太太能忍?”
“忍?”沈逸塵哼了一聲,“氣得臉都綠了!可她能怎麼辦?人家理由還一套一套的,聽着像是關心你,實則噎得你半死!我媽夾在中間,別提多憋屈了!”
孫家老三,孫意維,同情地拍了拍沈逸塵的肩膀。
“理解理解,攤上這麼個冒出來的‘妹妹’,是夠你受的,跟明珠完全不是一個路數,明珠多乖巧懂事。”
“就是!”沈逸塵像是找到了知音。
“完全沒法溝通!你說東她扯西,你想講道理,她比你還能說!關鍵是她那副樣子,一個在外面野了十幾年的,哪來這麼大底氣?”
顧商佑一直沒插話。
安靜地聽着,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着。
沈逸塵抱怨的這些事。
強硬地要一層樓、無視長輩安排、在餐桌上特立獨行,甚至“頂撞”老太太。
這些行爲,非但沒讓他覺得反感,反而把他之前的好奇心吸得更牢了。
甚至在想着,如果那天晚上林月白的聚會,沈夜真的過來了。
到底會有多精彩?
我行我素,聽不進別人的話?
聽起來就很特別。
至少比那些千篇一律的、被規矩框得死死的名媛有趣得多。
他更想知道了,沈夜,一個“孤女”。
是怎麼做到在沈家那種環境裏如此肆無忌憚的?
僅僅靠所謂的“真千金”身份?
恐怕沒那麼簡單。
他們這個圈子,有些水面下的東西,藏得比誰都深。
就比如沈逸塵此刻說的,看起來像是傾訴,但這家夥肯定也在下意識裏隱瞞了什麼。
顧商佑沒問出口,以他的身份,沒必要參與到那些談話中。
他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底的興趣更濃了些。
方辰越小心地挪動了一下打着石膏的腿,換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
聽着沈逸塵對沈夜連珠炮似的抱怨。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家裏那位最近性情越發難以捉摸,手段也越發凌厲的父親。
甚至他就在昨天,還聽到自己的父親偷偷派人去跟蹤一個小女孩……
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他看向沈逸塵,有點點同病相憐的無奈。
“逸塵,你那兒好歹只是多了個刺頭妹妹,你看我。”
他指了指自己那條礙事的腿,苦笑了一下。
“現在連門都出不利索,本來還想趁顧爺爺大壽,帶明珠好好逛逛,認識幾個朋友,現在倒好,只能幹坐着。”
“明珠那邊……我最近是真顧不上了,還得麻煩你多照顧着點。”
沈逸塵正說到興頭上,被方辰越打斷,也沒生氣。
“嗨呀,你這說的什麼話!”沈逸塵擺擺手,一副義不容辭的樣子。
“明珠也是我妹妹!照顧她是應該的!你這,可真是飛來橫禍。不過你也是夠意思,都這樣了還硬撐着過來賀壽。”
“放心,明珠有我呢,不會讓她受委屈。”
趙銳、孫意維幾人紛紛點頭應和,安慰沈逸塵。
“是太過分了。”
“明珠多好一姑娘,礙着她什麼了?”
“逸塵,消消氣,這種人,早晚栽跟頭。”
“就是,沈叔和蘇阿姨總不能一直由着她吧?”
顧商佑還是沒怎麼摻和。
他靠着沙發,心思早飄到那個沒在林月白聚會上見着的人身上去了。
要是今天能在壽宴上見到她,那才叫有意思。
方辰越理解沈逸塵護着沈明珠的心情,也隨口說了兩句。
畢竟方家和沈家是多年的世交。
他從國外回來,就被安排了未婚妻,他也沒覺得有什麼。
家族聯姻其實很正常。
但不知爲何,方辰越只覺得,沈逸塵口中那個“處處針對”、“存心逼走”明珠的沈夜,並不是真的。
畢竟,如果一個人,真的我行我素,自我中心,會用沈逸塵說的那些三流手段嗎?
說起沈夜在沈家的行事,就讓方辰越莫名聯想到自己大哥冷酷的作風。
雖然性質不同,但他總覺得隱隱相通。
自己的大哥,方明輝,可是比父親方樂爲還要狠辣的人。
方辰越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
勸沈逸塵冷靜點,畢竟家醜不外揚。
但看着沈逸塵那副恨不得把沈夜生吞活剝的樣子,又把話咽了回去。
算了,讓他發泄一下吧。
免得到時候憋壞了,找上沈夜自取其辱……
他端起蘇打水,默默喝了一口。
沈逸塵得到了朋友們的“體諒”和附和,情緒非但沒有平復,反而像是得到了鼓勵。
傾訴欲更加強烈。
“你們以爲這就完了?早着呢!我帶明珠去挑幾件衣服。”
趙銳好奇地問:“怎麼了?沒挑到合心意的?”
“我們連門都沒怎麼進!店裏當季所有新品,全被一個人包圓了!一件不剩!”
“誰這麼大手筆?”孫意維驚訝道。
“沈夜!”
“什麼?!”趙銳和孫意維同時驚呼。
連旁邊幾個原本沒太在意的朋友也看了過來,臉上寫滿了錯愕。
不是說好了,沈夜是個孤女嗎?
方辰越端着水杯的手頓住了,詫異地看向沈逸塵。
顧商佑捻煙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眉毛挑了一下。
如果說之前沈逸塵的抱怨還算合理,接下來的,就是天方夜譚了。
當季新品全包?
這可不是小數目,一個剛被認回沈家、理論上沒什麼根基的“孤女”?
沈家就算再有錢,也不可能給一個剛回來的女兒這麼大筆零花錢讓她如此揮霍。
沈建安可不是這種性格。
這錢哪來的?
顧商佑心裏的疑問更深了。
趙銳還是不太相信,“她哪來那麼多錢?沈叔叔給的?不能吧?”
“我也想知道她哪來的錢!”沈逸塵越說越氣,臉都有些漲紅。
在他描繪的場景裏。
沈夜一身樸素,卻氣場十足地命令店長。
而精心打扮的沈明珠黯然離場。
不管是沈逸塵還是沈明珠,都被沈夜下了臉面。
沈夜這個名字,在短短幾分鍾內。
從一個沈逸塵口中“難纏的妹妹”,突然就變成了一個神秘的存在。
顧商佑發現,自己對沈夜的好奇,已經從“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升級爲“她是怎麼做到的?”。
明明從未見過……
方辰越沉默地聽着,他倒是沒什麼反應。
只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又喝了一大口氣泡水。
沈逸塵還陷在自己的憤懣裏,一杯酒下肚,火氣沒壓下去,反而燒得更旺,看什麼都不順眼。
他煩躁地抬眼,掃過小廳入口處晃動的人影。
他動作一頓。
樓梯口那兒,一個身影剛走進來。
一身不加裝飾的銀灰色長裙,襯得人清冷又扎眼。
不是沈夜還能是誰?
“沈夜!”沈逸塵手裏的酒杯重重落在玻璃茶幾上。
酒液都濺出來幾滴。
眼神像要噴火。
他這動靜太大。
一下子把周圍人的注意力全拽了過去。
趙銳他們也瞧見了入口處站着的銀色背影。
“說曹操曹操到啊!正主兒來了嘿!”
“走啊!過去讓哥幾個也開開眼,見識見識這位‘活祖宗’到底什麼來頭!”
一行人喝了點小酒。
正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時候,聞言都跟着起哄。
“就是!逸塵,怕什麼!過去聊聊!”
“走!看看去!”
“會會!會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