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雕花窗櫺,給這間浸潤着墨香的書房鍍上一層溫潤的光暈。
沈從霖指尖拈着青瓷茶杯,杯沿氤氳出淡淡的白汽,他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湯的醇厚在舌尖漫開,才慢條斯理地將杯子擱在紫檀木案幾上,杯底與桌面相觸,發出一聲輕而沉的脆響。
他指尖自然地搭在身旁黃花梨木椅的扶手上,指腹摩挲着細膩的木紋,目光透過氤氳的茶霧望向對面立着的青年,聲音緩緩漫開,帶着歲月沉澱的沉穩:“阿宴,周氏破產的事,你查到些什麼了?”
沈宴身姿挺拔如鬆,周身縈繞着一層冷矜的氣場,聞言微微頷首,聲音平靜無波:“目前看來,可能和沈氏以及其他幾家集團有關系。”
沈從霖聽到這個與預想絲毫不差的答案,眼簾微垂,緩緩嘆了口氣,那聲嘆息裏似有千斤重,裹挾着不爲人知的憂慮與考量。
他抬眼看向沈宴,語氣添了幾分鄭重:“看來有人已經虎視眈眈,盯着沈氏這塊肥肉了。你也長大了,是該替我分憂了。”
話音頓了頓,他話鋒一轉,目光裏多了幾分意味深長:“這麼多年,你也該知道以棠那孩子對你的心意。我老了,也有意讓你娶她,親上加親,對兩家都好。明天,跟我去一趟周家吧。”
“爺爺。”沈宴驟然開口,聲音冷了幾分,打破了書房裏的沉靜,“我想,聯姻或許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而且,我從來就沒考慮過娶周以棠。還有我媽……”
“夠了,阿宴!”沈從霖猛地出聲打斷,語氣陡然嚴厲起來,指尖在扶手上微微收緊,“這些年,我知道你對當年你母親的事耿耿於懷,但逝者已矣!沈氏內部絕不能出現異心,你是沈家的未來繼承人,這點分寸必須懂!”
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茶霧漸漸散去,只剩下祖孫二人之間無形的張力,在暮色中悄然蔓延。
“夠了,阿宴!”的餘音還在書房裏未散,門外便傳來三聲輕緩而規整的敲門聲,打破了一室凝滯的空氣。
“老先生,晚飯已經備好了。”管家蒼老而恭敬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帶着恰到好處的分寸。
沈從霖深吸一口氣,方才的嚴厲盡數斂去,重新化作一派沉靜,他擺擺手,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淡然:“知道了,先吃飯吧。”
沈宴默不作聲上前,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扶住沈從霖的手臂。
老爺子身形雖還硬朗,卻也難抵歲月,起身時微微一頓,借着孫兒的力道穩步站定。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書房,木質樓梯在腳下發出沉悶的聲響,一路延伸至燈火通明的餐廳。
餐廳裏暖意融融,水晶吊燈灑下柔和的光。林月蘭早已候在桌邊,一身得體的旗袍襯得她溫婉賢淑,此刻正忙前忙後,臉上堆着恰到好處的笑意。
見兩人進來,她立刻迎上前,目光先落在沈從霖身上,語氣親昵又恭敬:“爸,您下來了?今天燉了您最愛喝的石斛烏雞湯,特意溫着呢。”
說着,她又轉向沈宴,端起手邊的湯碗,舀了滿滿一碗濃湯,遞到他面前,笑容溫婉:“阿宴,快嚐嚐,補身體的。”
沈宴垂眸看着那碗熱氣騰騰的湯,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他微微側身,避開了遞來的湯碗,聲音平淡無波:“不必了,謝謝。”
他的拒絕客氣卻疏離,林月蘭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有瞬間的凝固,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轉而將湯碗遞給沈從霖,依舊笑意盈盈:“那爸您多喝點。”
沈從霖接過湯碗,沒再多言。
餐桌旁,林月蘭依舊忙碌着,時而給沈伯淵夾菜,時而說着些家常瑣事,語氣親昵,臉上滿是幸福滿足的模樣,仿佛這就是最和睦的一家人。
沈宴坐在一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筷子,目光落在林月蘭那張精心掩飾的笑臉上,眼底深處卻翻涌着無人察覺的浪潮——那是混雜着極致落寞與刺骨憎恨的情緒,像冰下的暗流,在他冷矜的僞裝下,無聲地洶涌。